第35章

三娘帶著“何方可化身千億”的憂愁歸位繼續認真幹飯。

待到眾人飯飽酒足(其實除了三娘基本沒人認真吃)、餐食撤去大半, 這次晦日宴飲便進行到另一環節,有宮人捧盤魚貫而出,手中托盤皆是文房四寶。

歌舞有了, 怎麽可以沒有詩文!

三娘本來還在看熱鬧,結果有個溫柔美麗的宮女姐姐款款來到她身邊,沒等她從對方的姣好笑顏裏回過神來, 對方已經笑吟吟地把一份文房四寶擺到她面前。

三娘一愣。

郭家祖父也是一愣,他有些著急地詢問那位宮人:“是不是拿錯了,怎地給我們晗娘也拿了一份?”

那宮人笑答:“這是聖人特意吩咐的,入席的人都有份。”

三娘左看看、右看看, 發現對面的李泌面前確實有, 至於李儼他們是沒入席的,他們應當是在別處開開心心地吃吃喝喝。她臉上一點愁容都沒有, 還甜滋滋地向那宮女姐姐道謝。

郭家祖父那叫一個犯愁, 他雖然準備了不少詩作,可要命的是這次應制詩是分韻的。

比如前頭的張九齡等人分到“林”字, 他們寫詩就要壓“林”字韻;輪到他們這些分到“寒”字, 他們便要壓“寒”字韻。

且不說他不可能每個韻都準備兩首詩,就算準備了又如何?他難道還敢明目張膽地在禦前把詩背給三娘聽不成?

旁邊的鐘紹京注意到郭家祖父的滿面愁容,笑著看向初生牛犢不怕虎的三娘:“你祖父瞧著挺擔心你的樣子。”

三娘聞言轉頭一看,果然對上她祖父憂心忡忡的視線。她信誓旦旦地說道:“您別擔心,我能寫的!”

她已經把《初學記》讀完了,又與賀知章他們學了許久的對句。

雖不能保證寫得多才華橫溢, 試著寫出首應制詩來還是可以的,誰會要求她一個堪堪滿六歲的小童寫出全場最佳的詩作?

三娘有這樣的認知, 自然是半點都不慌的。她沒管旁人投過來的目光,只一本正經地研究起眼前的韻腳來。

鐘紹京見她小臉上滿是認真, 便也沒再調侃她,由著她獨自思索去。

其實這種場合有的是人想出頭,哪怕面前擺了筆墨,你著實寫不出來也不是什麽大事。鐘紹京就不打算寫,他命人把他面前的酒滿上,很是隨意地仰頭喝酒,壓根沒把這次應制詩當回事。

他都是回京養老的人了,還在意那麽多做什麽?要不是覺得這次出來玩應該挺有趣,他估摸著都不會跟過來。

相比於賀知章、鐘紹京他們這些久居官場的熟手,三娘不管是寫詩還是寫應制詩都是頭一回,所以她壓根沒空管周圍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

聽過晦日可以祈禱送走很多不好的東西,為接下來一整年驅邪避災。

她不曉得這類詩的主題思想大抵都是歌功頌德,只當這是向老天許願的好機會,煞有介事地在心裏列舉想要送走的壞東西。

她阿耶之所以要離開家很久,就是因為邊關多戰事,所以她最希望能把打仗這種壞事送走,從此天下太平。

接著她又想到冬日裏那群抄書抄得手都要凍僵的讀書人,又想把那要命的嚴寒送走,大家都不會冷。

當然了,還有些她個人很不喜歡的東西,比如她特別不愛吃的芹菜,她也是很想送走的,最好永遠不要在她們家餐桌上看見。

夏天的蚊子也很討厭,不管家裏有多少人在,它們都愛追著她咬,一不小心就是一手的紅包包!她八叔特別壞,說夏天要和她睡一塊,讓蚊子咬她一晚上,換他一夜安眠。

太可惡了,要是能把它們全部送走就好了!

她仔細數了半天,覺得壞東西好多啊,只能挑些最想送走的入詩。至於那些不是特別重要的小問題,她自己努力克服就好。

三娘拿定了主意,便開始構思全詩。應制詩的寫法她已經從賀知章他們那兒粗學一二,大抵是開頭應當點題,中間幾句得對偶工整,最後再收收尾就好。

收尾最好還能升華主題。

比如宋之問、沈佺期被上官婉兒評出高下那一回,宋之問之所以勝出就是因為他收尾那句“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收得余韻無窮,被稱為是“佳句中的佳句”。

與之相反的是沈佺期收尾那句“微臣雕朽質,羞睹豫章材”,最終獲得的評價是“累句中的累句”。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啊!

可見這種命題作文自古以來就是有模子可以參照的,只看有沒有人去總結歸納罷了。

三娘腦海裏倒還沒形成非要按著模子寫的思維,她艱難地把最想送走的東西挑揀出來,誠心誠意地開始寫詩祈禱起來。

首先當然是告訴老天這裏是何時何地,免得老天不曉得該上哪兒幫忙趕走壞東西。接著就開始用自己這幾個月來的練習成果把壞東西一一列出來,細數自己的一長串晦日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