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一旁的小孩左望望, 右望望,尋找同伴,一轉身就看見了前面相擁的兩人。小孩忙用手捂住臉, 又露出兩只眼睛, 陡然轉了身跑遠了。

樹林間響起小孩奔跑踩樹葉的‘嘎吱’聲, 在盛大的煙花的爆裂聲中,如此渺小,卻又是這世間發生的一切的很微小的一部分,就像是不遠處輕笑出聲的少女一般。

後來, 他們牽著手,將整個後山都逛了一遍。

前些日下了雨, 空氣很好, 兩個人也同那孩童一樣,踩在落下的枯黃的葉子上。姜婳望著腳底的葉子, 看得出再未落下來之前, 葉子應當是綠色的,只是落下來之後, 連日被夏日的陽光暴曬著, 這才有了這踩上去清脆的響聲。

姜婳望向旁邊的人,青年有一張比夜空皎月還要好看的臉。想了想,還是沒有說娘親的事情。可能是因為上一世十年也沒有,這一世她想好好地都做一遍。

兩個人一同回了寮房, 是相鄰的兩間。其實寺廟之中是不容許男客和女客住在一起的,但是不知道謝欲晚如何同小僧人說的, 最後僧人還是把他們的房間安排到了一起。

姜婳望著面前的青年, 閉上門,帶到門徹底關上之後, 她垂眸輕輕笑了笑。

她靠著門,緩緩坐到地上,她的正對面是一扇窗戶,透著窗戶向外望去,是零星幾棵梧桐樹。可即便是這般偏僻地方的梧桐樹,上面亦有數不清的紅布條。黃昏的光灑在紅布條上,少女靠著門,仰望著被風吹動的萬千願望。

*

那日,閉上眼之後,姜婳在心中念了自小抄寫的所有佛經。

她也不太知曉自己在念什麽,但是在深夜,在這寮房的昏暗之中,她虔誠地將那些佛文在心中一一誦讀。

偶爾她會想起祖母那張臉,隨後想起這半年來她所了解的一切。那些曾經困死她的局,在這半年間,盡數破了。

一直到天微微亮,她才緩緩睡過去。

*

清晨。

遠山寺響起了洪亮悠遠的鐘聲,一眾僧人有條不紊地做著今日的早課,他們其中有剛入門的弟子,也有自小在佛寺長大的出家人,在一方並不算華貴的大堂之中,他們一身素衣,虔誠地祈禱。

木魚聲,佛珠撥動的聲音不絕如縷。待到早課的一切都結束,僧人們才有序地去廚房領齋面。

“住持。”

“見過住持。”

被喚作‘住持’的‘老人’早已步履蹣跚,被身旁的弟子攙扶著,踉踉蹌蹌地坐在了長木凳子上,緩慢地吃著碗裏面的素面。

“咳——”

“咳————”

住持吐出一口血,蒼老的臉緩緩地失去了最後的生機,在一眾人的驚呼聲中,在這個尋常的清晨,在一碗簡素的齋面前圓寂了。

*

謝欲晚是在要下山的時候知曉這個消息的。

因為他們下山的時候,山頂的鐘齊齊整整地被敲響了三次。鐘聲回蕩在山林間,上山下山的人都止住了腳步,像是約定俗成一般,眾人齊齊向著遠山寺的方向行了個禮。

“阿彌陀佛。”

姜婳怔了一瞬,這兩日他們都沒有見到住持。

一旁傳來人們議論的聲音:“住持圓寂了,唉,住持當是算到了,這幾日姻緣簽都沒有算了。要知道從前,即便生病住持也堅持每日算十卦姻緣簽,是這一兩年才慢慢減少的。之前一段時間沒有算,後來恢復了,哪知......”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住持是聖人,只是那姻緣簽真的準嗎?”

“準啊,特別準,我從前為我女兒算過一卦,裏面說她初遇非良人,果然那人就是個騙子。多虧了住持,否則我的女兒還不知要如何被蹉跎......”

姜婳望向一旁的謝欲晚,輕聲道:“要去看看嗎?”

青年怔了一瞬,隨後摸了摸她的頭:“好,我去看看,先讓莫懷送你下山,連著幾日不回去,季夫人應當著急了。”

姜婳應了聲,她的確要回去同娘親報個平安了。她望向謝欲晚,青年的眸依舊很淡,但是她從中品出了一些不一樣的情緒。那個住持......姜婳想起那片竹林,又道:“讓莫懷去尋一片竹林那病了的書的竹葉,我下山之後先去尋尋花匠。”

他們到了一旁供人歇息的涼亭。姜婳垂著眸,輕輕地靠在謝欲晚的肩上。從她們的視線望過去,能夠看見高聳的樹和淺薄的雲,空空蕩蕩的一切,偶爾有一縷雜著暖意的風。

青年轉身望著她,手有一瞬間擡起,隨後又放下。山上又傳來了鐘聲,這一次並不知曉是因為什麽,姜婳想著山的很高處看去,用手指了指:“謝欲晚,那是什麽?好像是一座高聳的山峰,上面似乎有很多花,只是太遠了,只能看見繁復的一片。”

因為那處太高了,一眼望去,周圍都是雲,就像是被雲蒙了雪白的一層一樣。姜婳看了許久,也沒看出來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