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季窈淳沒再說什麽, 只是點了點頭。

其實只要小婳在她身旁,長安同江南也沒有太大的差異。人若是活在苦痛之中,終日只會被苦痛湮沒, 這個道理她從許久之前就明白了, 她也一直希望她能讓小婳明白。

她將女兒溫柔地抱住, 她沒有去問許多事情,因為若是女兒想要她知曉的,小婳自己便會告訴她了。如若她問到了有些小婳也沒有想好的事情,反而會耽誤小婳。

姜婳閉上眼, 輕聲笑了笑。

*

到了晚上,不知為何, 姜婳有些睡不著。她從房間裏面翻出那一包竹葉, 將竹葉全部擺在桌子上。她的手邊是一本治療花木疾病的書,她先是很認真地看了一遍竹葉, 隨後一頁一頁地翻著書。

直到一本書閉上, 旁邊的蠟燭快要燃盡,姜婳也沒有尋到任何原因。這兩日她本來遣人去尋了花匠, 但是不巧, 那個花匠這幾日家中有事,故而來不了。姜婳想著那一片竹林,總是覺得心中有些不自在。

她還從未見過竹林全然郁蔥的模樣,她有些想要見到。這般想著, 雖然覺得是無用功,姜婳還是從一旁的書架中又抽出了一本書, 細致地翻著。但是翻到一半的時候, 發現拿錯了書,這是一本關於人體的醫書。

她剛準備將醫書放回去, 看見一頁,想到了什麽,閉上書的動作緩慢了起來。但是最後,在燭光熄滅的最後一瞬,她還是將那本醫書閉上了。

燭火下的光映著少女潔白的側臉,她望著燈火,不知在想著什麽。

許久,她上床入睡了。

醫書靜靜地躺在桌上,被從窗外吹入的風淡淡地掀起幾頁,就這樣一頁一頁翻滾,最後停留在少女適才失神的地方,是關於一方藥膏的記載。其名為綠玉膏,膏體呈現淡淡的青草綠。傳說這種藥膏能夠生醫人骨,對於傷口愈合有奇效,即便是再深的傷口,只要進行塗抹,都能夠達到一定的愈合效果。

但是小字之中備注著,綠玉膏其實是前人的一種臆想,雖然能生醫白骨,極大加快傷口的愈合速度,但其實傷口只是表面愈合,其內裏還是傷。且此膏藥因為其奇效,有巨大之代價,膏藥塗抹在傷口處時,人將忍受萬般錐心刮肉之痛。

風還在靜靜地吹著,許久之後,又吹過了這一頁,也吹過了這一夜。

隔日清晨,姜婳起床時怔了許久。她望向桌子上那本醫書,早就被風吹下桌子了。她掀開被子,蹲下身,輕輕撿起了醫術,隨後安靜地將醫書放置到書架上。

那本醫書被放入那個空隙之中,整個書架又變得井然有序。姜婳推開門,發現天才蒙蒙亮,只是她有些睡不著了。確切來說,是有些生氣。雖然一早便知曉一些事情,但是如若將整個事情串聯起來,細思,原來那個人是謝欲晚,她也會生氣。

或者說,正是因為那個人是謝欲晚,她才會生氣。

那日司洛水爬墻入姜府讓她快逃之後,她便明白司洛水第一次尋她說的話是真的了。在牢獄中,謝欲晚沒有受過任何刑罰,那一副可憐模樣都是扮給她看的,從始至終,謝欲晚都在騙她。

......

可其實她並不在意,經歷過兩世和生死,她知曉謝欲晚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即便是騙局,她的確應了。她萬般的心疼是因為這個人是謝欲晚而非謝欲晚滿身的傷,姜婳心中明白,那身傷只是讓她看清了一些東西。

她所逃避的,她所猶豫的,她所不敢面對的,在那身傷面前無所遁形。對於這場欺騙,如若要追究,她和他各負一般責任。她心中也明白,最後讓她願意留在他身邊的,是她明白了他愛她,她同樣也愛他,而非那滿身的傷。

故事到這裏都沒有什麽,她知曉了愛意,她不在意那些欺騙。

......

可,姜婳垂下手,掐住自己的手心。

謝欲晚到底幹了些什麽?

既然牢獄中的人沒有對他動刑,那他滿身的傷是哪裏來的?牢獄中那滿身的血能夠是別人的血,小院中呢,小院中那血肉模糊的胸膛呢!姜婳捏緊手中的杯子,許久之後,又無力地松開。

她閉上眼,有些不想回想那些畫面。但是那日她看得太清晰了,當她解開繃帶之後,燭火下,青年的身體滿是紗布,滿是血。那時房中燃著安神香,血腥味同安神香一同湧入她的鼻腔,外面的風吹了數次,卻一點味道都吹不散。

她那時看著青年,青年滿身全是血,胸膛之上纏著無數的繃帶,但是還是沒有掩住全身的傷口。繃帶之外的傷口猙獰地翻著皮肉,她的手顫抖地解開了那些繃帶,一道道猙獰的傷疤映入她的眼中,或深或淺,有些結了疤,有些是裂開的皮肉。

......

少女最後還是沒忍住摔了茶杯,她一邊罵著‘笨蛋’,一遍擦著自己的眼淚。茶杯在地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裏面的茶水灑落一滴,姜婳用手將臉捂起來,不住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