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為誰惱

周瀲僵在了原地。

貓還在手裏撲騰掙紮,周瀲分不出心神他顧,手勁微松,任由它竄出去,一溜煙跑進了內室。

叮鈴咣啷一陣響。

謝執偏過頭去匆匆看了一眼,又回轉過來,唇緊抿著,只顧看他。

眼睫微微翹著,睫根濕漉,瞳仁黝黑,像是熟透了的桑葚子。

“你……”謝執開口,只出了一聲,眼睫顫了顫,委屈極了一般,又要落下淚來,齒尖抵在唇緣,用了力,那一小片皮肉泛著白。

周瀲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有了動作的。

待反應過來時,他已經站在謝執面前,伸出了手。

指腹落在後者泛紅的眼尾上,力道很輕,沾下一層濕漉漉的水跡。

謝執似乎也未料想到他的動作,怔在那兒,微仰著頭,一雙眼純澈透亮,長睫掀起,又落下去,蹭在周瀲指尖上,泛起極細密的癢意。

謝執的瞳色很淺,眼尾狹長,瞳仁卻圓,這樣的角度看人,莫名多了幾分乖順,貓兒一樣。

“少爺。”他眨了眨眼,很輕地喚了一聲。

指腹上濕意猶在,周瀲好似被燙著了一般,迅速縮回了手。

這沒什麽——他深吸了口氣,在心底默默為自己開脫——自己與謝執同為男子,只是碰一碰……算不得冒犯。

況且……況且先前,謝執也曾碰過他。

堪堪扯平而已。

他這樣想著,頓了下,不為人察覺地撚了撚指尖。

“少爺來做什麽?”謝執垂下眼,薄唇很輕地抿了抿,似乎並未注意到周瀲的動作。

他像是不願叫人看,脖頸挺著,避過周瀲的視線,將頭微微側過去,只留一個側影。

周瀲現下才注意到,謝執今日作了男子裝扮。

長發束成髻,用天青色緞帶綁著,露出一點耳廓形狀,小巧膩白的耳垂上,細小的耳洞痕跡隱約可見。

他見過謝執帶耳飾,白玉串墜子,垂在耳側,隨動作一晃一晃,玉色剔透,與容色相差無幾,更襯出唇上一抹杏子紅。

周瀲將心底升起的那一點莫名情緒壓下去,頓了頓,低聲開了口。

“園子中的人……我沒同他們講過。”

“不會有人克扣寒汀閣。”

“你若是有什麽委屈……可以同我講。”

“別再哭了。”

末一句,聲音低到幾不可聞,若非謝執離得近,幾乎就要錯過耳去。

撥炭時動作不熟練,被炭火熏紅了眼的謝執:“……”

他午睡剛起,人還不大清醒,懵懵懂懂的,心眼兒都不大轉,在出聲解釋和就此認下兩個選擇間罕見地猶疑了一瞬。

短暫的沉默落在周瀲眼中,後者心下微沉,愈發肯定這人是受了委屈。

他將人留在園子中,雖是一時權宜之計,可也不是留著叫旁人來糟踐的。

府裏頭的下人有多會看人下菜碟兒,他不是不清楚。早在謝執將貓送來時,他就該覺察到的。

謝執那樣要強的性子,哪裏是輕易肯哭的。

“沒有人哭,”謝執依舊背著身,不肯看他,肩膀微顫,話裏卻嘴硬得很,“少爺看錯了。”

周瀲快叫這人磨得沒了性子,索性伸出手,按著後者肩頭,微微使力,將人轉了個面。

“眼都紅了一圈,還藏什麽?”

他說著,猶豫一瞬,還是從袖中取了錦帕,微微俯下/身,動作很輕地在謝執薄透的眼瞼上按了按。

“無妨,我不笑話你就是。”

謝執:“……”

這可是周瀲自己撞上來的,怨不得旁人。

他垂著眼,側頭避過周瀲的手指,聲音冷淡,“少爺口中說,心裏怕是早已笑話過了。”

他說著,又撥了撥爐中的炭,再開口時,話音裏帶了幾分隱忍,“左右我落在了少爺手裏,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少爺若要笑話,謝執本也攔不得。”

“少爺自便就是。”

這人話說得狠極了,又不肯擡起眼叫人看,話音落地,周瀲瞧得分明,那雙眼又紅了一圈。

叫人說什麽好。

周瀲頭疼地嘆了口氣,索性將錦帕塞進了謝執手中。

“我心中想著什麽,自己都還未講,怎麽阿執倒比我還要清楚嗎?”

他先時同這人親昵慣了,一時不察,竟將舊日裏的稱呼又帶了出來。

算了,阿執就阿執吧——周瀲在心中自我開解道——左右這名字也沒設什麽限,不管是謝姑娘還是謝公子,都還算合用。

“還‘刀俎魚肉’,真要論起來,哪一家的魚肉不是老老實實躺在砧板上,哪有同人使性子的工夫?”

周瀲說著,見謝執手中仍捏著火筴,恐他一失手再傷著,索性另揀了把竹編矮凳,坐去他身邊,擡手將火筴接了過來。

“病還未好,又被炭氣熏著。阿拂平時看得那樣緊,這時倒肯慣著你了?”

謝執冷不丁地被奪了火筴,心裏老大不樂意,抿了抿唇,伸手將鬥篷裹得更緊了些,“少爺今日倒得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