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意綿綿

阿拂還未回轉,解藥不見影兒,謝執的症候卻不能再拖。

周瀲於醫術一道雖只粗略涉及,心中卻也清楚,眼睛一處,是人身上最脆弱之所在。

謝執如今眼盲難視,歸根到底,還是毒素侵染的緣故。

此時若不使些手段將毒素壓制住,任它在眼中這般留上幾日,即便來日裏得了解藥,這雙眼怕是也要大大受損,無法同從前那般視物如常。

他不敢叫人貿貿然來治,只恐那大夫手生,拿捏不住生查子一毒的性子,思慮再三,又同林沉商議過,索性便將城中略有些聲名的大夫請了十之八九來。

一股腦地湊在一處,叫他們斟酌著,擬出個不傷身又略有些效用的方子來。

府中大夫流水價地來回,一時間,儋州城中無人不曉,連周牘那處都沒能瞞住。

果然,停不多時,周管家便登了門。

這人顯然曾事先打聽過,壓根沒往空雨閣去,領著人直接奔了寒汀閣,烏泱泱地守在院門口,甫一瞧見周瀲,就忍不住嘆出口氣來。

周瀲了然,“父親又叫您喚我過去?”

周管家苦著臉噯一聲。面上的褶子堆成層。

“少爺,您何必呢?”

他是真有心勸周瀲,“眼瞧著過年了,您好容易在家,幹嘛非同老爺鬧得不痛快?”

周牘近來鮮少有空回府。

為著先前貢緞同私鹽一事做的不夠利落,已叫靖王生出微詞,周澄母子幾個入嗣一事又偏要等到年底族中開了祠堂才好再議。

他如今急著在靖王眼前表現,見後者隱隱有器重周澄之意,出入往來便常常將周澄帶在身邊,言行間頗帶出幾分父子親厚的模樣。

城中商賈個個精明油滑,瞧見此景,心裏頭哪還有不明白的。有那麽一二肯奉承的,漸漸便也將周澄捧了起來。比起來,周瀲這兒倒較往年冷落了。

好歹算是往後頂頭的主子,眼前這一個到底算自己看著長成的,脾性處事都極寬厚,若換一個,誰知什麽樣兒?

周管家念著這一茬,心中自然便多偏向周瀲些。

周瀲只一笑,未置可否。

他同周牘間的不痛快,原也不在這一件兩件之間。

那日馬車之中,謝執同他提及的舊事恍若蜂刺一般蜇在心底,碰都不敢去碰。

若……事實當真如是,他待周牘又該如何,周瀲甚至沒有勇氣去想。

“周伯先請回吧,待得了空,我自會去同父親解釋。”

周管家還待再勸幾句,只見周瀲面色暗沉,顯是聽不進去,長嘆一聲,只得作罷。

臨走時,忍不住又朝院中望了一眼,低聲對周瀲道,“白大夫是常年寄寓在府裏頭的,醫術也算佳。”

“少爺若真心急,不如叫他也來瞧一瞧?”

“多謝周伯好意。”

周瀲微微頷首,卻沒將話繼續往下應。

白大夫入府早,聽聞當日娘親尚在時,府中主子的湯藥便俱是他來伺候。

娘親死得那般蹊蹺,他身為大夫,若說其中半點內情不知,周瀲是不肯信的。

無論如何,他也不敢冒險,將謝執交予這人手中。

辭過周管家,周瀲去小廚房中瞧了瞧藥的火候,用細紗巾蒙著,濾進瓷盞裏,拿托盤盛了,正待要走,又不知想起什麽,嘴角微微彎了彎,在櫃中尋了片刻,添了碟蜜餞在旁邊。

謝執正在榻上倚著逗貓,手中捏了條魚幹,在貓眼前一下下地晃,引著它去夠。

他瞧不見,聽聲辨形又不大熟練,逗不得幾次,魚幹便被貓伺機搶了去。

指間空了,他也不惱,摸索著伸去床頭匣子裏,拎條新的出來。

貓如今大了,愈發圓滾,吃了幾條,便懶得動,擱嘴裏叼著一根,對謝執指尖上的看也不看,隨意在他身上尋了塊舒服地方窩著,前爪“蹭蹭”踩了兩下。

周瀲擎著托盤進來,在榻沿坐下,朝謝執笑道,

“你同貓頑得倒好。”

“怎麽我一進來,就改皺了眉?”

他說著,使壞一般,拿手去夠謝執懷裏的貓爪子。

“我這般不招阿執待見?”

謝執如今摟貓已摟得萬分熟練,聽見它叫,拿手捏住貓爪子,輕飄飄地在周瀲膝上拍了一記。

“少爺哪日肯空著手來,謝執必大禮相迎。”

“比待它更加上十倍去。”

“你又知道了?”

周瀲無可奈何地笑,將盛著藥的瓷盞擱去一旁,“怎麽瞧出來的?”

謝執蹙了蹙眉,“一股子苦味兒。”

“誰聞不出來?”

“再有幾日,連我都該腌透了。”

周瀲拿手攬在他肩頭,另一只手不經意地在貓身上撥了兩撥,試圖將後者從謝執膝上撥下去。

“那今日我便同大夫提一提,”

“叫他們想想法子,將藥變得甜些。”

橘黃色的毛團穩居膝上,不動如山,甚至還萬分睥睨地斜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