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糊弄鬼

離得近了,來人身上沾著的微薄草木氣息悠悠蕩蕩,一點點浮進鼻端。

謝執原已攥上橫格擱著的瓷盞,蓄力要擲出去,待嗅見那一縷熟悉的藥香,猛地收住動作。

停了一瞬,手指卸了勁般地松開。

“程既,”

他收回手,話裏帶著兩分無可奈何,“別鬧了。”

“沒大沒小。”

程既輕笑一聲,收了手中的藥戥,順勢在他發頂輕拍了一記。

“你不喚我嫂子,也該叫一聲小程哥哥。”

謝執聽見這一聲,沒忍住打了個寒噤。

“我若真敢這麽稱呼你一句,”

“明日二哥就敢朝我藥碗裏加上半斤黃連。”

“放心。”

“你二哥人在京城且脫不開身呢。”

程既隨手將藥戥擱在一旁矮幾上,旋一側身,挨著榻沿坐了。

“否則就你如今這幅模樣,叫他瞧見了哪兒還能安生。”

“說什麽也要將你連夜搶回去的。”

謝執沒忍住,微微一笑,問他道,“那他竟放心叫你一個來?”

“別是你自己拿了主意,偷溜來儋州的。”

“什麽話?”程既屈起指節,在他額上輕敲一下。

“我願意去何處便去何處,還能叫人綁了不成。”

“況且,我在桌上留了字條,又吩咐星兒同他交代一聲,樣樣周到,算哪門子的偷溜?”

他倒有道理極了。

“怎麽?不肯叫我來?”

“怎麽會。”

謝執閉一閉眼,很輕地牽了牽唇角。

不得不說,能在此時瞧見程既,先時亂麻似的一顆心的確歸了位。

“我只當阿拂取了藥便回來。”

“沒想到她還帶了你。”

頓了一頓,復又低聲道,“原不想麻煩你同二哥的。”

程既牽過他的手腕,拿手指虛虛搭在脈門處診脈。

“又說胡話。”

“我若不來,轉過年,你就打算這幅模樣回京城麽?”

他說著,伸出另一只空閑的手,輕碰了碰謝執眼瞼上方。

“有幾日了?”

“六七日罷。”

謝執難得帶了幾分心虛,眼睛眨巴兩下,小聲道,“中毒第二日醒來……便瞧不見了。”

果不其然,又被敲了一記。

“生查子毒性如何,你自己心中難道不清楚?”

程既沒好氣地訓他,“連個相熟的大夫都不往身邊帶。”

“謝晏晏,你真是愈發有主意了。”

“等來日回了京城,見著伯父伯母,我瞧你如何交代。”

這句算是戳了謝執的軟肋。

“小程哥哥,”

這人摸索著拽住程既衣袖,眼巴巴地告饒。

“我知道錯了。”

程既巋然不動。

“先前事出突然,我又笨……哪能同你一般料事如神?”

神色略有松動。

謝執擡起手,按在眉間,朝著程既的方向微微仰起臉,極可憐地又喚了一聲。

“嫂子。”

音拖得長長,嬌氣得很。

“你有法子替我治眼睛,對不對?”

“現下肯叫我幫忙了?”

程既將落在他脈門上的手指收回,恨恨地拿手指在他眉心點了點。

“來時那股誰也不靠的硬氣樣子呢?”

“若不是阿拂機靈來送了信,你這雙眼還能要?”

謝執原要躲,偏被人吃準了看不見,按了個正著,只得乖乖認罪。

“我真知道錯了。”

“小程哥哥大人有大量,別同我計較。”

“待好了,我回京中去,還替你摘酸莓子吃。”

“當真?”

程既挑了挑眉,揚聲朝外間道,“阿拂,可聽清楚了?”

“替你家主子記著,不許他賴。”

阿拂先前得了程既的吩咐去煎藥,方才煎好,掀了簾子進來,眼巴巴候在一旁。

“阿彌陀佛,”

“堂少夫人,您快快將公子治好了,阿拂年年替您摘都行。”

方才她注意到謝執目盲之事時,驚惶之下,幾乎駭得臉都白了。

虧得有程既在旁,診過了脈,只稱毒雖兇險,卻有可退之法,拿銀針刺了穴位,放上幾日汙血,配上祛毒湯藥,便可無礙。

藥擱至半溫,程既將瓷盞遞去謝執手中,瞧見後者蹙著眉,慢吞吞地喝盡了,不由得笑他,“叫你喝藥,從來都像去了半條命。”

“多久了,還這樣怕苦。”

說著,瞧見榻首橫格上隔了一碟蜜煎櫻桃,拈一枚給他,自己也稍帶著往口中送了一顆。

“這些日子誰照料的你,倒是精心。”

“連蜜餞也沒忘。”

謝執:“……”

照阿拂那個多嘴的性子,一路上怕是連周瀲的底兒都同程既交代清楚了。

這人此刻分明就是故意的。

“你待在儋州不肯回去,是為了這碟子蜜餞?”

藥飲下去,片刻之間,眼瞳微微泛起了熱。謝執抿了抿唇,有些不大自在地偏過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