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相親

玉寶說,玉鳳和黃勝利只要想,總歸有機會。

薛金花冷笑說,姑爺開出租,休息沒定數,生意不好,白天困大覺,生意好麽,夜裏開通宵,玉鳳在紡織廠三班倒,倆人能碰面的辰光,少之又少,好容易有趟機會,男人做這種事體,要心情愉快,全身投入,思想高度集中,動作輕了,沒勁,動作重了,帆布床嘎吱嘎吱,裏間有丈母娘,閣樓有小姨子,被聽壁角,想想這算啥名堂經,又不是路邊野狗,羞恥心總有,瞬間性趣全無,變成軟腳蟹。幾次後,最近幹脆消停了。

玉寶紅臉說,我用棉花塞耳朵,姆媽倒聽全套。薛金花說,我老太婆了。玉寶說,為老不尊。薛金花說,怪啥人呢,要怪就怪玉寶,是玉寶的錯。玉寶說,奇怪了,我有啥錯。薛金花說,玉寶不回來,我和小桃困閣樓,玉鳳和姑爺困裏間,胡天亂地隨便搞,夫妻倆同進同出,好的蜜裏調油,玉寶不語。

薛金花說,現在玉寶順利回滬了,也要為玉鳳考慮考慮。男女這方面出問題,最要命,辰光長了,女的外插花,男的革摒頭,感情破裂,鬧離婚,最作孽的是小桃,乖小囡,從此缺爹少娘難兩全。玉寶說,不要講了。不就相親麽,我去就是。薛金花舒口氣說,我不會害玉寶。潘家老二條件,萬裏挑一,72 年上山下鄉,77 年參加冬季高考,考中上海財經大學。大學畢業後,分配到上海財政局工作。

玉寶怔怔說,潘家老二名字叫啥,幾歲了。薛金花說,潘逸文,今年二十八歲。薛金花從口袋裏掏出張照片,遞給玉寶,玉寶接過打量,看了半晌說,姆媽怎麽沒有自知之明。薛金花說,啥。玉寶說,我和這潘逸文,根本不相配。薛金花說,哪裏不配。玉寶說,是我不配,我們之間雲泥之別。薛金花何嘗不曉,笑笑說,總要試一試再講,沒準王八對綠豆,就看對眼了。明天周末,夜裏七點鐘,國泰影院門口接頭,勿要忘記。

閣樓悶熱,薛金花汗如泥滾,起身要走,玉寶說,馬主任幫我尋到一份工作。薛金花驚住了,反應過來說,啥工作。玉寶說,去巨鹿路小菜場。薛金花說,賣菜。玉寶說,不是,勤雜工。薛金花說,工資幾鈿。玉寶說,二十五塊。薛金花說,馬主任不曉安的啥心。

玉鳳正吃蘋果,見薛金花從閣樓下來,連忙跟著進裏間,輕聲說,玉寶答應了。薛金花說,心狠的丫頭,只有小桃,才能喚起一點良知。玉鳳說,姆媽也是,早點和潘家聯系呢,我和玉卿,或許成就別樣的人生了。薛金花說,就是講,玉寶身在福中不知福,不領情。玉鳳說,氣煞人。

薛金花說,玉寶尋到工作了。玉鳳呆了呆說,真的假的。薛金花說,去巨鹿路小菜場,做勤雜工。玉鳳說,工資多少。薛金花說,二十五塊。玉鳳說,雖然做起來比較辛苦,但吃小菜不愁了。薛金花說,所以講,馬主任到底在打什麽主意。玉鳳唉喲一聲,薛金花一嚇,撫胸脯說,作啥,一驚一乍。玉鳳懊悔說,要死快了,我忘記了。薛金花說,啥意思。玉鳳說,馬主任和王雙飛,上趟送的禮品和西瓜,忘記還回去了。薛金花說,意思還沒和馬主任、王雙飛講明白,是吧。玉鳳點點頭。薛金花咬著後槽牙說,一點點小事體也辦不好。玉鳳說,姆媽,哪能辦啊。薛金花聞到誰家咖啡香,順著陽台爬進來,勾起饞蟲,心煩說,自家想辦法。徑自出門去了。

玉寶穿藍底碎花連衣裙,頭發紮起一根辮子,單肩挎皮包,提前十分鐘,來到國泰電影院,站在城南舊事的宣傳畫前,一個戴金邊眼鏡的男人走近,禮貌說,是林玉寶麽。玉寶說,是。男人說,我是潘逸文。玉寶點點頭說,幸會。潘逸文笑了笑說,我們先看電影吧。玉寶說,好。潘逸文說,城南舊事,精變,我們的牛百歲,玉寶歡喜看哪部。玉寶說,我隨便。潘逸文說,要麽看城南舊事。玉寶說,好。潘逸文笑了笑說,其實不用緊張。玉寶馬上說,我不緊張。

潘逸文笑而不語,走去窗口買票。玉寶深吸口氣,才發覺掌心皆是汗。潘逸文買好票回來,看看手表說,正好可以進場了。人流果然開始往門口湧,潘逸文走在前開道,玉寶緊跟後面,進到影院裏,尋到座位坐了。潘逸文遞給玉寶個牛皮紙袋。玉寶接過拆開,是一些點心,有蝴蝶酥、豆沙條、花生餅和水果小蛋糕。玉寶說,這樣不太好。潘逸文說,一起吃吧,我歡喜吃蝴蝶酥。玉寶挑幾塊蝴蝶酥遞去,潘逸文接過,慢條斯理吃起來。玉寶注意到,潘逸文的手指細長,骨節分明,是一雙文人的手。

電影開場,燈光全滅,看到半途,玉寶拈了一塊水果小蛋糕,品嘗出有葡萄幹、蘋果粒,瓜子仁和紅綠絲。無意斜眼悄瞟,卻見潘逸文在閉眼困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