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感情

潘逸年說,丟人現眼,不覺得。就算是真的,也不是玉寶的錯。玉寶眼眶發紅,落了兩滴淚。潘逸年說,哭啥。玉寶說,沒哭,迎風淚。潘逸年笑笑說,吃中飯去。玉寶說,大魚大肉就不必了。沒胃口,天又熱。潘逸年說,放心,走吧。玉寶遲疑說,那我,就跟潘先生走了。潘逸年笑說,不用怕我,我不吃人。

玉寶沒響,穿過紅綠燈,沒了屋檐陰涼地,倆人走在太陽地裏,潘逸年說,我從香港回來,一直的感受,上海到處灰蒙蒙的。玉寶說,我倒覺得太陽刺眼。潘逸年不語,玉寶說,潘先生到派出所,做啥呢。潘逸年說,玉寶猜猜看。玉寶說,我不猜,我總猜不準。潘逸年笑說,或許就猜準呢。玉寶說,那算了。潘逸年輕笑不語,鼻息間,絲絲花香,似有若無。

玉寶知曉潘逸年,在垂眼打量自己,目光比陽光還烈,不禁渾身冒汗,感覺變成奶油雪糕了,快速在融化,擋也擋不住,黏稠甜膩成一灘,唯有一根脊骨抻直不倒。幸好小飯店不遠,走進去,人不多,三兩桌。潘逸年點了涼拌香萵筍絲、寧波醉泥螺,甜醬炒落蘇、蔥烤河鯽魚、冬瓜風肉湯,兩碗米飯。潘逸年買了兩瓶橘子水,一人一瓶。

飯菜很快上齊,玉寶確實沒啥胃口,只是挾泥螺,嘬了吃。潘逸年確實肚皮餓了。等吃的差不多,結了帳,一起走出小飯店,潘逸年掏出名片說,上面有我的聯系方式,有空可以打給我。玉寶接過,隨便看兩眼說,謝謝。

倆人分道揚鑣,潘逸年走著,忽然轉身望望,玉寶頭也不回,背影很快消失了。興旺面館老板杜興旺,叉腰站在門口,熱情說,潘老板長遠不見,進來吃一碗堿水面。潘逸年笑說,下趟再來。興旺說,勿要忘記啊。

黃勝利把車開到虹橋機場,排隊接客,離下個航班到站,還有半個鐘頭。黃勝利來時,買了一客菜肉大餛飩,趁此空歇辰光,呼嚕吃起來,眼睛也不閑,看人家鬥地主。

阿達說,黃皮,我有半盒鹹水鴨,一道吃。黃勝利流出饞唾水,看鬥地主沒心想了,倆人坐到台階上,吃鹹水鴨。黃勝利說,味道可以,搭配啤酒吃,霞氣適意。阿達說,我聽長腳講,黃皮的小姨子叫林玉寶,三個字哪能寫。黃勝利說,雙木林,寶玉的玉,寶玉的寶。阿達說,是不是清華中學的林玉寶,去新疆支邊了,今年三月份才回來。黃勝利說,老卵,打聽的蠻清爽。阿達說,聽講黃皮要把玉寶介紹對象,真假。黃勝利吐掉骨頭說,沒錯。阿達說,看看我哪能。黃勝利說,溺泡尿照照。阿達說,啥意思。黃勝利說,字面意思,不要裝戇。阿達不快說,我哪裏忒板了。黃勝利說,夜壺面孔,凹面突額骨,芝麻綠豆眼,蒜頭鼻,絲瓜頭頸,房子房子沒,兄弟倒幾個,跟牢吃苦受罪去啊。阿達冷笑說,又如何,我好歹還是童男子。林玉寶是啥貨色,二手貨,不值一分銅鈿。

黃勝利把鴨骨頭扔過去,勃然大怒說,冊那,江邊樣子,有種再講一遍。阿達說,沖我吼做啥。又不是我講的,是林玉寶前男友,親口承認的。黃勝利說,前男友姓甚名誰,啥地方講的,啥人證明,今朝不講清爽,生意不要做了。阿達說,前男友叫喬秋生。在長樂路興旺面館,親口講的,老板杜興旺證明。黃勝利說,要有一句假話,我請儂吃生活。阿達收起鹹水鴨盒子,罵罵咧咧,回車子去了。

兩個禮拜後,烈日當空,夏蟬嘶鳴,玉寶騎自行車,路過醬油店,趙曉蘋跑出來招手,玉寶,玉寶過來。玉寶騎過去,把車停穩,抹把額頭汗說,熱死了。走進店裏,站在電風扇跟前吹。

趙曉蘋說,聽講闖女混堂的赤佬,無罪釋放。玉寶微怔說,為啥,不是證據確鑿。趙曉蘋說,講有神經病,宛平路 600 號進去了。玉寶說,我無話可講。趙曉蘋說,噯。玉寶說,嘆啥氣。趙曉蘋說,我也要相親去了。玉寶說,想去就去嘛。趙曉蘋說,我不想去,但日日覺得空虛,沒事體做。玉寶說,多看書多學習。趙曉蘋說,沒興趣呀,從小就不是讀書的料,我去夜校,也是陪玉寶去,湊湊熱鬧,太無聊了。

玉寶說,這樣不是辦法。趙曉蘋說,是呀。玉寶相親後來哪能,看對眼了沒。玉寶說,後來吃過一頓飯,互相留了聯系方式。趙曉蘋說,可聯系了。玉寶說,沒聯系。趙曉蘋說,奇怪了,潘先生願意留聯系方式,應該是中意玉寶,為啥不曉得打電話來呢。玉寶不語。

趙曉蘋說,要覺得滿意,玉寶就主動些,一只電話的事體。玉寶沒響,吃口茶後說,潘先生太高高在上了。趙曉蘋說,啥意思。玉寶說,潘先生與我,實在是雲泥之別,潘先生一定認為,我玉寶這樣的小市民,為嫁得好,就該使盡各種手段,像塊狗皮膏藥、低眉順眼地黏牢伊,潘先生享受這樣的過程,或許曾經也享受過,覺得理所當然,應該如此。趙曉蘋說,我聽不太懂。玉寶說,一句話概括,我要尊嚴,還要感情。而潘先生,剝去我的尊嚴,也不肯付出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