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冰釋

玉寶說,不是。潘逸年說,那是啥。玉寶眼眶發紅說,第六感,準的不要太準。潘逸年拉過玉寶,玉寶扭腰犟著,潘逸年嘆氣說,我們好好的吧。玉寶這才倚過來,漸漸貼緊。擡頭看潘逸年的面孔,小聲說,是潘先生不想好。潘逸年笑而不語。

賣夜餛飩的小販,推著板車經過,時不時敲兩下木魚,在寂靜月色裏,充滿幽深的禪意。其實不過是招攬吃客的一種手段。潘逸年說,吃不吃。玉寶搖頭。待小販走遠了,玉寶說,潘先生戀愛過吧。潘逸年說,有過兩趟,但斷的徹底。男人一下把話題掐死。玉寶問不出啥,想想說,我要失業了,潘先生可介意。潘逸年說,我養的起。玉寶憂愁說,潘先生也要失業了。潘逸年笑說,不要小覷我的實力。

玉寶說,有空我陪潘先生往醫院走一趟。潘逸年說,做啥。玉寶說,不是冷淡麽,好好查查,影響生育就麻煩了。潘逸年說,我是冷淡,又不是無能。想想又覺好笑,自作孽不可活。

潘逸年和玉寶回到住處,秋生已沖過涼,倚在躺椅上聽無線電,泉英撓著腿上的蚊蟲塊,玉寶說,蚊香沒點呀。泉英皺眉說,遍尋不到,咬死我了。潘逸年上樓去,很快拿著蚊香盤下來,玉寶接過,蹲在地上點燃。潘逸年還拿了一副撲克牌,泉英說,我會算命。玉寶要不要算算。玉寶說好呀,倆人開始算命。潘逸年則去沖涼。

待潘逸年發腳濕潤、回到桌前,命還未算完。潘逸年說,打牌麽,玩梭哈。泉英說,好呀。叫秋生一道來。秋生說,沒興趣。潘逸年笑說,不是沒興趣,怕輸吧。秋生說,我怕輸,笑話。我在新疆當知青的辰光,打遍全團無敵手。泉英笑,玉寶沒響,潘逸年說,那來呀,讓我開開眼界。秋生不經激,起身上桌。

玉寶去灶披間刷牙揩面,再出來時,牌局正值白熱化時刻。潘逸年表現雲淡風輕,秋生則相當暴躁,忽然把牌一扔,沒好氣說,沒意思,幾點鐘了。泉英看看手表說,十點了。秋生說,好困覺了,明天還要早起。玉寶說,樓上幾個房間。潘逸年說,兩間臥室。玉寶說,我和泉英一間房吧。泉英說,好呀。玉寶說,潘先生和喬秋生一間了。潘逸年不語,秋生說,我就困在堂屋躺椅、對付一宿。

玉寶和泉英回房,床上罩著灰白棉紗蚊帳,桌台擺著一盞油燈和打火機。泉英說,有電燈,為啥還擺上這種老古董。話音才落,電燈明暗彈跳兩次,嗡嗡響兩聲,忽然就不亮了。玉寶摸著黑點亮油燈,倆人鉆進帳中,一時困不著,窗外蟬鳴大作。泉英說,原來蟬到夜裏也叫不停。玉寶搖蒲扇沒響。泉英說,那結婚日期訂好了。玉寶說,訂好了。泉英說,啥辰光。玉寶說,十月八號。泉英說,呀。我和秋生也是十月八號。玉寶說,這天是黃道吉日,結婚的應該蠻多。泉英說,那婚禮在啥地方舉行。我和秋生在和平飯店。玉寶一時無語。泉英說,不好講麽。玉寶說,不是,我們也在和平飯店。泉英怔住,片刻後笑說,太巧了,我聽姑姑講,一個樓面辦兩家婚禮,原來是我和玉寶。玉寶說,完全想像不到。泉英笑說,這就是緣份。

玉寶笑笑,油燈昏黃的光暈,映在帳子上,夜風透過紗窗的孔眼,鉆進來。光暈輕晃,像一團火將熄未熄。玉寶說,聽喬先生講,那倆是大學同學。泉英說,是呀。玉寶說,喬先生講,泉英會幫忙抄筆記、打水打飯,縫被子汰衣裳,十分殷勤照顧起居。泉英噗嗤笑了說,不是我,我做不來這些。但我曉得是啥人。秋生在校園裏,追的女同學霞氣多,是一塊香餑餑。

玉寶說,喬先生在新疆有女朋友。泉英說,玉寶哪能曉得。玉寶說,我也是新疆知青,一個兵團,多多少少聽到些傳聞。泉英說,上大學前就分手了。玉寶笑笑說,啥人講的。泉英說,秋生講的。玉寶咬牙說,喬先生真是。泉英說,我是大二,在圖書館和秋生相遇,我們一見鐘情,要好到現在。玉寶說,原來如此。

泉英說,玉寶和潘先生呢,哪能認得的。玉寶說,我們是相親。泉英驚訝說,憑潘先生的條件,還需要相親。玉寶說,嗯,需要吧。泉英說,潘先生不是一般人。玉寶不語。

泉英忽然一拍胳臂,撓兩下說,有蚊蟲。玉寶坐起來,四處細細打量,好不容易尋到,一個巴掌拍死,掌心一泡血,再要告訴泉英,卻聽到細微的鼾聲。玉寶重新躺倒下來,不知何時蟬聲停止了,紗帳內又熱又悶,但到半夜,卻又感覺涼颼颼,蓋上薄毯再睡,不曉過去多久,又似乎一晃之間,雞啼遠遠近近,此起彼伏。

玉寶坐起來,油燈已經燈盡油枯,房內光線越黯淡,越襯的窗外清光明冽。泉英還在睡,玉寶穿齊整,出門下樓,看到喬秋生困在躺椅上,面前的蚊香盤圈圈白灰。蒲扇掉落在地。玉寶經過時,聽到低語一聲,玉寶。玉寶瞅過去,喬秋生動作未動,神情不變,是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