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剖心

潘逸年表叔迎接眾人入內,兩層小樓,底層中間堂屋,右手灶披間,左手廁所間,樓上是臥室。簡單介紹後,和兩青年告辭走了。

玉寶觀望,典型江南農村房型,水泥地板,石灰墻。不過幾樣實用家俱,有明顯事先清掃的痕跡。四人往灶披間去,磚砌的火灶,擺兩口大鐵鍋、一只砂鍋。五鬥櫥,水缸,桶盆,木柴儕有,籮筐裏現摘蔬菜滿當,屋頂吊垂著鹹雞鹹鴨醬油肉,還有一大張一大張,硬繃繃、臘臘黃,密麻氣泡眼的東西。泉英用手戳戳,戳一指頭油,好奇說,這是啥。玉寶說,肉皮,上海也有,最出名的三林塘肉皮。泉英恍然說,那我吃過。

秋生四處看看說,要命,啥人來燒火灶。潘逸年說,我來。泉英說,啥人會燒小菜呢,我從來沒做過。秋生說,玉寶會的燒,味道還霞氣好。潘逸年沒響,玉寶瞪了秋生一眼,秋生才曉失言,泉英未察覺,笑說,我幫忙汰菜。玉寶說,算了,沒做過飯的人,越幫越忙,那倆個出去散散步,看看風景再回來。秋生說,也好,拉著泉英出去了。

潘逸年生火,玉寶淘米,看到一只老南瓜,宰了一半,削皮去瓤,切成小塊,和米一道蒸。土雞買時已弄好,潘逸年幫忙剁成塊,玉寶準備蔥姜蒜,土雞擺進砂鍋裏燉起。大閘蟹上籠蒸。玉寶汰菜辰光,潘逸年尋來剪刀,剪一塊肉皮,用清水浸著,待泡軟後,切段丟進湯裏。剪一塊醬油肉,搭配碧綠蒜苔。也不讓玉寶上灶台,自挽起袖管,動作利落的炒菜,玉寶在旁邊打下手,倆人沒啥交流,全是油爆刺啦聲、鍋鏟鏘鏘聲。

秋生和泉英回來時,飯菜剛燒好,秋生找來杯子倒黃酒。土雞湯、清蒸白水魚、醬油肉炒蒜苔,兩盤炒素,還有一盤滿膏流黃大閘蟹。玉寶盛飯,先給潘逸年、泉英。再給秋生,秋生接過皺眉說,又搞錯了,我不吃南瓜。玉寶手一抖,泉英說,怪人家做啥,我歡喜吃南瓜,把我吃好了。伸筷子去秋生碗裏挾,秋生煩躁說,算了,算了。

潘逸年不吭聲,只是吃黃酒,玉寶拿來飯盒,是準備的糟貨,下酒正得益。潘逸年神情一緩,低聲說,謝謝。玉寶見秋生要來挾,把飯盒移開,冷淡說,準備的不多,儂就不要再吃了。秋生訕訕收手,潘逸年笑笑。泉英說,玉寶小菜燒得好吃。玉寶說,不是我燒的,是潘先生。泉英玩笑說,上海會燒菜的男人交關多。獨缺秋生一人。秋生說,君子遠庖廚。玉寶說,啥年代呀,還有這種封建思想殘余。泉英咯咯笑說,是呀,我也這樣講。秋生不睬。

吃過夜飯,玉寶也不要泉英幫忙,自顧收拾碗筷,潘逸年和秋生閑聊天,面和心不和。泉英則提著魚骨頭,到屋檐下喂貓。一會功夫,玉寶站在門口說,潘先生,潘先生,過來一下。潘逸年起身過去。秋生也往門外走,路過灶披間,下意識瞄兩眼,玉寶將貼鍋底的鍋巴,鏟起給潘逸年,笑說,嘗嘗看,上海可少見。潘逸年吃了口說,好吃。掰一塊喂玉寶。秋生走到屋檐下,看看表,再看天空,感覺黑的比上海早。

玉寶燒了兩大鍋開水,泉英搬來木盆,要先汰浴,將就在灶披間裏,門上掛鎖。潘逸年的呼機有響,出門去尋電話間。玉寶沒看到秋生,想可能上樓休息了,為避嫌,坐在堂屋聽無線電,聽著聽著,眼皮開始打架。

不曉過去多久,感覺面前有人,以為是潘逸年回來了,睜眼一嚇,竟是秋生。氣不打一處來,惱怒說,喬秋生,不帶這樣害我。秋生坐到旁邊椅上,壓低聲說,啥。玉寶說,不要裝戇。秋生笑說,我是習慣成自然。玉寶說,不要面孔。秋生說,我當玉寶是我阿妹。玉寶說,呸。秋生說,不要沒素質。玉寶說,啥人沒素質,心底清爽。秋生不語。

玉寶說,我再講最後一遍,錢還給我後,我倆老死不相往來。秋生說,何必如此決絕呢。山不轉水轉,人生何處不相逢。玉寶不耐煩說,少來這套。一個負心漢,我多講一句、只覺泥心。秋生說,玉寶還沒原諒我。玉寶說,錢還我再講。

秋生想想,突然說,我倆的關系,潘逸年還不知曉吧。玉寶臉色微變,冷冷說,想做啥。秋生說,不想做啥,就是問問。玉寶說,我不明白,明明是秋生負我,為何還能面對我時,如此理直氣壯。秋生說,當時情況,我也是迫不得已。工作後,結婚問題提上日程,玉寶在新疆,回滬無望,我在上海,爺娘催逼,我夾在中間,哪能辦哩。我也交關痛苦。但凡有一絲曙光,我也絕對不做負心人。我愛玉寶,這輩子不變。玉寶說,講這些沒意思。秋生娶妻,我嫁夫,相交線成為平行線,就各過各日節吧。講完起身,徑直走到門外,屋檐掛著兩只紅燈籠,引得飛蛾撲簇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