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前路

潘家媽、玉寶、吳媽、逸文及逸青,再聚攏時,像打了一仗,渾身汗津津,手中提籃塞滿,站在一處空地歇息。

玉寶看到喬秋生及爺娘走近,心情猶坐過山車。秋生娘和潘家媽招呼,潘家媽拉過玉寶說,這是我新婦,林玉寶。秋生娘點點頭。玉寶說,阿姨好。秋生娘略顯尷尬。潘家媽說,小王的新婦,沒一道來。秋生娘說,新婦在教育局工作,天天加班,昨夜十點鐘才回來,倒頭就困,我想算啦,做婆婆的,也要多體諒小輩。潘家媽說,這樣想沒錯。逸文逸青則和秋生及秋生爸爸,簡單客套幾句。秋生娘看到潘家提籃,笑說,買了不少年貨。潘家媽說,是呀。玉寶嫁進來,我們成了大戶,供應也翻倍。秋生娘說,我們多個人,還是小戶。羨慕之情肉眼可見。

喬秋生悄看玉寶,長久不見,面潤身軟,神情嫵媚,竟比做姑娘時,愈發好了。莫名的一陣悵惘,在心底彌散至全身,好不難過。秋生娘說,阿姐買到鴨子了。潘家媽說,是的。秋生娘說,可惜,我這趟沒買到,太緊俏了。過年不吃八寶鴨,就不是過年。潘家媽說,沒這種傳統吧。秋生娘說,阿姐,那鴨子讓給我好吧,買來多少錢票,我一分不少的給足。秋生皺眉說,姆媽,不好這樣。潘家媽有些為難,看看玉寶,玉寶說,逸年最歡喜吃八寶鴨,沒八寶鴨,這年也過不下去。逸青說,是呀,阿哥還會罵人。逸文擦拭眼鏡片,聽了微笑。

出了小菜場,兩家分道揚鑣。秋生娘說,沒想到,玉寶攀上了高枝。秋生一直講玉寶單純,這叫單純。秋生不耐煩說,嫁的好,不是蠻好嘛,難道還希望玉寶不幸福。秋生娘說,不要講大話。自己兒子,旁人不了解,做娘的還不曉嘛。秋生說,不要講了,聽了心煩。秋生爸爸說,林玉寶不簡單。秋生娘說,是吧。一家門被拿捏的服服貼貼。秋生冷臉不語,拎著提籃,跑的飛快。秋生爺娘,在後面追,追的氣喘籲籲。回到家,秋生把提籃往台上一放,進臥室補覺。

泉英出來,不明所以,笑說,受啥氣啦。秋生娘慍怒說,人家為搶年貨,兒子新婦齊上陣,我們家可好,就兩個老不死在拼命,還過啥年,不要過了。泉英笑嘻嘻說,姆媽又誤會我了。秋生娘說,啥。泉英說,姆媽一直講鴨子、鴨子,我早上回娘家一趟,拎了一只來,擱在面盆裏。秋生娘微怔,頓時轉怒為喜。秋生爸爸說,還是泉英有辦法。

泉英笑笑,轉身回房,坐在梳妝台前,打開盒子,挖半指甲蓋雪花膏,在手心搓了搓,慢慢往面孔上抹,忽然說,秋生。沒人理。又叫了一聲,秋生。仍舊沒人理。泉英笑著說,那爺娘,真是喂不熟啊。再看鏡子裏油潤的頰腮,自言自語說,秋生,我們來日方長,是吧。安靜半晌後,泉英站起,走出臥室,關掉日光燈,窗簾沒拉開,一片昏暗,秋生翻了個身。

玉寶來到人民廣場,一眼看到喬秋生,坐在石凳上,餅幹掰成塊,喂鴿子。玉寶走近說,我來了。喬秋生把剩余餅幹,往遠處一擲,鴿子撲簇簇飛起,掉落兩三根羽毛。秋生沒多話,搓搓手,直接打開提包拉鏈,取出一個信封,鼓鼓囊囊。遞給玉寶說,這裏有一千三百塊。玉寶接過,沒響,捏起嶄新的紙幣,開始點數。

秋生說,玉寶幸福吧。玉寶不搭腔。秋生說,潘逸年對玉寶可好。我聽到些關於潘逸年的傳言,不知當講不當講。秋生說,還是不講吧,婚姻裏,兩個人難得糊塗,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秋生說,我又不忍玉寶蒙在鼓裏。秋生說,玉寶,玉寶,我該哪能辦。

玉寶認真數完鈔票,松口氣說,沒錯,是一千三百塊。連信封一起放進手提袋裏,起身說,我走了。秋生說,我先前講的話,一字未入耳是吧。玉寶說,講啥了。秋生心底不愉快,板起面孔說,潘逸年的桃色新聞,要不要聽。

玉寶盯著秋生,目光火焰獵獵,終是一黯,銷於灰燼,想想平靜說,十個月前,我剛回上海,就在此地,秋生親口承認喜新厭舊、移情別戀。讓我從天堂跌進地獄。再沒有哪則桃色新聞,比這更讓我痛苦了。秋生說,玉寶。玉寶打斷說,不用講了,我不想聽,我也不在乎。錢準備好就打電話給我。秋生說,玉寶,聽我解釋。玉寶說,再會。

大年夜,潘逸年返回復興坊,走進門洞,就是灶披間,一股煎炒蒸煮的混合香味,撲面而來。擠滿上下隔壁鄰居,斬骨頭、剁肉餡、炸丸子、熬豬油、磨刀板磨出火星子,汰菜水龍頭嘩嘩響。潘家媽在剮魚,潘逸年說,姆媽。潘家媽擡眼說,總算回來了。潘逸年說,玉寶呢。潘家媽呶呶嘴說,那不是。玉寶揭開鍋蓋,鏟點濃油赤醬,潘逸年走近說,燒的啥。玉寶笑說,紅燒肉。擡起鐵鏟,送到潘逸年嘴前說,嘗嘗鹹淡。潘逸年說,味道正好。吳媽過來說,夫妻兩個快走,不要妨礙我燒八寶鴨。潘逸年拉著玉寶手上樓。逸文逸青在看電視,聽到動靜,走到門前招呼,阿哥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