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已是深秋,黃葉遍地,月色潔白,琴聲淒清,如泣如訴。

一曲罷,張良才緩緩睜開眸子,嘆息一聲:“韓……”

他察覺到了那個男人的不對之處,可卻沒有想到他竟然會是那暴君。

張良面上掠過一絲懊悔,又夾雜著惆悵。

或許那是他此生刺殺嬴政成功距離最近的一次,可惜他根本不知道那個人竟然會是秦暴君。

和趙不息一開始猜測的一樣,張良也以為趙樸不過是一個秦朝的奸細。誰能想到,竟然會當真是嬴政親自孤身潛入敵營,還當上了六國余孽的反秦首領呢?

張良失神的想,難道那暴君當真是有天命在身?從荊軻、高漸離到大鐵錐,這麽多人,數十次刺殺,可嬴政卻每次都能全身而退。非但能全身而退,還能深入六國造反大本營而反客為主反將六國舊貴族的根基挖掘的一幹二凈。

如今六國舊貴族的根基已經亡了,再談復國已經是癡人說夢,自己又要何去何從呢?

張良長嘆一聲,又低頭看向自己掌下的琴。

這把琴也是當初趙不息送給他的。

可惜……

張良舉目掃視了一圈他身側隨侍的老仆和急匆匆跑過來稟告消息的下仆,老仆垂目下仆撓頭,皆是對他所彈奏的曲子沒有感觸,只當作是自家主公的閑情逸致。

“知音少,弦斷有誰聽?”張良微抿了抿唇,摩挲著自己手下的琴。

卻忍不住想起和趙不息一同琴笛和鳴的時候。

高山流水之音,空山鳥鳴之曲,憂愁壯志之音,再無知音為他和音了。

還有除夕夜的彈琴高歌,其樂融融……張良面上滿是苦澀。

道不同不相為謀,在他得知趙不息是秦始皇的公主的那一日開始,他和趙不息之間就徹底沒有共事的可能了。

他是祖輩五代相韓的亡國之人,趙不息是他滅國仇人的公主;他想要成就的是推翻暴秦、光復韓國,而趙不息絕對不會允許六國之人復辟。

若是趙不息還只是趙國亡國公主的後人多好啊,那樣他們還能走在同一條路上。

張良指尖緊緊壓著琴弦,哪怕琴弦已經將他的指腹勒出了血痕,張良也不甚在意。

他有一段十分愉快的融入趙不息門客中協助趙不息的美好時光,在張良同範增陳平等人一同共事的時候,趙不息那龐大勢力已經向他露出了一角。

以張良的敏銳,他不難猜到趙不息的抱負,雖是女子之身,卻有吞吐天下橫掃六合的志向。

若只是有這樣的野心,張良雖然會覺得驚訝,可不會太過驚訝,讓張良心驚的是他在趙不息手下做事的時候看到的趙不息那足以配得上她的野心的高明手段。

張良在權衡過後,是想著要以韓臣的身份為趙不息的門客的。韓王成怎麽看都不像是能成事的樣子,而張良也知道自己的能力做謀臣足夠可遠遠撐不起來一個國家,張良協助趙不息的勢力進入潁川郡,就是想仿效伍子胥,伍子胥輔佐公子光登基成為吳王闔閭,而後吳王派兵幫助伍子胥復仇。

可惜到底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倒是引狼入室,反誤了六國眾人性命。

張良忍不住也會想,分明一開始他不想牽連趙不息,可鄭公卻貪婪肖想黑石子的名聲的錢財而借著他的名字將趙不息從河內郡騙到潁川郡,而後六國之人卻又因為貪婪而心甘情願聽從嬴政的命令去牽扯各國舊貴族,到最後,鄭公丟了性命,六國之人也都被嬴政一網打盡。

貪婪之人想要吃一口肉,殊不知那一點肉只是秦皇父女為他們設下的誘餌,他們想要吃肉,那對父女看上的卻是他們的性命。

事到如今,六國之人盡亡,復國夢碎,他已經是一敗塗地了。

張良宛如一座石像一般直挺挺坐在溪邊直到深夜,直到夜深露中,他身後的老仆已經忍不住打起了哈欠,張良才動了。

張良撫摸著手底下的琴,感慨:“物是人非,你的聲音依然清冽,可昔日贈送你給我的知己如今已經同我是敵非友,我又留著你有何用呢?”

竟然擡手將琴拋入了面前的溪水之中。

噗咚~

水面泛起一陣漣漪,琴沒入水中,瞬息就無影無蹤。

張良怔怔的盯著水面,那裏只剩下了一個小漩渦,片刻後,漩渦也消失不見了。

他才悵然若失地收回視線。

張良的前二十多年並沒有什麽值得說的東西,貧瘠的幸福記憶甚至填不滿一卷竹簡,年幼父母雙亡,父親臨死之前拉著他的手叮囑他要光復張家,可沒等到張良長大,韓國就滅亡了。而後張良的志向就成了光復韓國、為國報仇。

其實也沒有其他出路,他是韓國舊貴族,六國余孽,注定不可能在秦朝出仕。

他有不少朋友,只是那些朋友都是一些同他一樣落魄的舊貴族,充滿了滿腹的怨氣,大多整日追思著往日的榮光和唾罵了秦的殘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