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馭民”

1663年3月1日,建業,齊王宮。

“這本書是哪裏來的?”

齊天將手中那本《商君書》隨意翻看了幾頁,然後輕輕地放在桌上,認真地看著自己長子——未來的繼承人齊子興。

“是建業大學堂的袁先生給我的。”齊子興看到父親一臉嚴肅的神情,心下有些緊張,“父王,可是覺得此書不妥?”

“袁先生?……袁祖良?”齊天想了想,沉聲問道。

“正是。”

齊天聽了,頓時有些無語,這個袁祖良,因為曾經在登州教授過少年時期的齊王,便一直以齊國帝師自居,極致張揚。而建業城眾多官員和學者囿於他的身份,以及驚艷於齊王對百工雜學的精通,對袁祖良都是甚為恭敬和尊重。

但經過長期接觸和交流,眾人發現,這位齊國帝師的學識,似乎與自家王上掌握的截然相反,儒學經典和道德文章也算精煉純熟,但對於那些農工商、營造器械,山川地理,內外實事,竟然所知甚少。

不過,齊王對他也並不特別親近,更未授予重任,只是將他放到建業大學堂裏做了一名儒學教諭,教授那些對傳統儒學比較感興趣的學生。眾所周知,齊天雖然大興文教,但所習的都是百工實物、數理化學等一些實用的經世之學。而對傳統的儒學、禮教以及科舉八股之類的知識不是非常看重,即使是培養政府官員書吏的建業濟世大學堂也主要教授行政管理和農工商管理的實用學問。

雖然也有許多避難於齊國的文人學者不斷哀嘆呼告,莫讓華夏傳統儒學在漢洲大陸消亡,更不要讓千年禮教和道德文化淪喪於這海外漢家之土。但齊王似乎對此並不以為然,仍舊堅持實用教育,但對那些傳統儒學和五經研究,卻也並沒有徹底摒棄,只不過重視程度以及相應撥款經費,要勢微得多。

而這位齊國帝師袁祖良,幾乎一輩子皓首窮經,雖然在大明未能中過進士,但卻自覺胸有溝壑,滿腹經綸。曾經的得意門生,現在的齊王竟然對他不加以重用,這讓他多少感到一絲難堪和不平。郁郁沉寂了十幾年後,看到齊國王太子已然成年,便想將自己的滿腔抱負投注到他的身上。

“這本《商君書》你可通讀完本?”齊天淡淡地問道。

“……旬日前便已讀完。”

“那位袁先生可曾給你解讀過其中之釋義?”

“此書論述,強國弱民,戰勝強敵、稱霸天下的國家,必須控制本國的子民,使之成為‘弱民’,而不是‘淫民’。另外,商君還認為國家的強勢和子民的強勢是對立的。只有使子民順從法律、樸實忠厚,子民才不易結成強大的力量來對抗國家和君主,這樣國家才會容易治理,君主的地位才會牢固。”齊子興小心地答道。

“哦?”齊天不動聲色地繼續問道:“如何弱民?如何使子民順從法律、樸實忠厚?”

“袁先生言,此書中可提煉出了馭民五術。”齊子興硬著頭皮說道:“五術分別為愚民、弱民、疲民、辱民、貧民。”

“何解呀?”

“愚民,即只允許民眾信仰遵從皇帝的思想,絕不準懷疑違抗。在精神意識層面剝奪了民眾的思考能力,讓民眾成為馴服的奴才;弱民,即不能讓老百姓強大,要讓老百姓時時感到很沒有安全感,才有對君王強烈的依附感;疲民,即為民尋事,讓老百姓疲於奔命,讓民眾沒有空閑的時間去想去做其它的事,一心一意地為統治者服務;辱民,即消除民眾的自尊自信,鼓勵相互檢舉揭發,讓百姓們屈辱的生活,沒有體面的工作和生活的尊嚴;貧民,則為除了生存必須之外,不能讓百姓有富余的糧食和財產。人窮則志短,不停地折騰,把富的搞窮,窮的讓他再富,等富了再搞窮,如此反復折騰。老百姓心中眼裏只牽掛著窮富,不作他想,國家就會穩定。再就是讓老百姓沒有恒產,無恒產者無恒心,要讓老百姓整天惶惶不可終日,生活在恐懼之中,沒有安全感,只有從屬官家才能稍有安定。”

“若是此馭民五術皆不靈呢?”

“……殺之。”

“……”齊天眼神逐漸變得冷冽,“你對此,是何想法?”

“孩兒認為,……皆不妥,不說這馭民五術有違我齊國現行政策和發展模式,就是此等殘民之行,也非聖人之舉,有悖人倫。”齊子興猶豫了一下,輕輕地說道。

“你倒是沒有被人家給洗腦!”齊天稍稍松了一口氣,臉色也和緩起來,“我們於漢洲建國立制,除了亂世求活,還有就是想試圖走一條與此前歷朝歷代都不同的道路。我們興文教,開民智,發展工商,富國強兵,在短短二十余年裏,便能傲立南洋地區,並不斷地向海外擴展。何也?我們以後是要打造一個自信的華夏民族,建立一個強大的民族國家,依靠這《商君書》中的所謂馭民五術,是根本無法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