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王大花站在熱氣彌漫的鍋台前,不去理會大鍋裏擠出來的熱氣腃騰燉魚的新鮮味道。她一點也沒有想到,魚鍋餅子店外異常寬闊而又陰冷潮濕的花園口老街上,一場令人猝不及防地狂風暴雨正躲在深藏不露的蒼穹裏,在先期抵達的一團團濕氣霧氣掩護下,正馬不停蹄地挺進著,準備席卷花園口。

王大花想不到,在一九四二年這個遼南深藏不露的初秋看似平常的日子裏,她的命運會從此發生了改變。

王大花當然對一切渾然不覺,此刻,她正在自己的“王記魚鍋餅子店”的廚房裏,對著熱氣翻滾的大鍋發呆,潑辣能幹的王大花正在被一個叫“大姑娘”的女人糾纏著。昨天晚上,她的丈夫唐全禮在睡夢中,不時“大姑娘大姑娘”地叫著,這個幾乎是一夜之間冒出來的女人,讓她一下子沒了精神,甚至有些失魂落魄。

王大花的“王記魚鍋餅子店”不大,卻遠近聞名,她做生意實誠,靠著不錯的口碑。攢下眾多的食客。王大花燉魚的手藝遠近聞名,店裏的魚,都是在花園口近海打上來的新鮮活魚。花園口近海的魚品種不一,多以大小不同形狀各異的雜拌魚居多,品相不同,味道不同,按理說不太好侍弄,但王大花別出心裁地把這些品相各異的魚燉在一起做成了魚鍋,再配上同鍋烀出得金燦燦的玉米面餅子,一下子使這些不起眼的魚燉出了別樣的味道,魚是要多鮮有多鮮,餅子是要多香有多香。

王大花做魚鍋餅子很是講究,往鍋裏放魚和烀餅子要講究層次順序。何時放什麽魚,何時往鍋裏烀餅子,全靠火候的掌握,火候不到,鮮香氣兒不足;火候過了,魚燉老了,餅子硬了,口感就沒了。都說千燉豆腐萬燉魚,她會根據魚的不同質地不同品種,分先後順序放在鍋裏。做魚的最後一道手續,也是王大花讓她魚鍋餅子遠近聞名的訣竅,就是待到鍋裏的魚熱熱鬧鬧咕咚咕咚地動起來時,王大花就會抓過放在鍋台上酒瓶子,往嘴裏灌上一大口老白幹酒,“噗”地一下噴到鍋裏的魚上,接著再來一口,再噴到魚上,一時間,白酒均勻地噴灑和浸入,使大鍋的魚鮮氣酒香氣攪和在一起,在灶間彌漫開去。這時候,她再麻利地將粗瓷盆裏早已經和好的軟面面的玉米面揪下一團來,嫻熟利落地在兩手之間倒上幾個來回,“啪”地一下將面團拍在鍋壁上,瞬間,黃燦燦的玉米餅子底部被滾燙的鍋壁牢牢抓住,餅子上面還是綿軟的部分從鍋壁慢慢地向鍋底滑下去,一點點探出小半個身子,浸透在咕咚燉著的雜拌魚湯汁裏,蓋上鍋蓋再燜一會兒,過些時候再掀開鍋蓋時,一鍋鮮美無比的餅子魚鍋就成了。

王大花的魚鍋餅子在整個花園口遠近聞名,不知道引來了多少吃貨,就連駐地的日本人,也時不時地會慕名而來。

魚鍋餅子飯店的店鋪一分為二,前院是店面,後院裏居家。店面又分成前廳和廚房兩處,中間挑著一條簾子隔開。王大花終於還是被熱氣騰騰咕咚噸著的魚鍋給提回了神,她聽見男人唐全禮在前廳裏招呼著,又有客人來了。今天的飯口早就過了,客人雖然少了,卻還是三三兩兩地不斷。如果換做以往,大花會高興。但是今天,她高興不起來。幹幹活就忍不住出神,她的腦子被“大姑娘”占據著,怎麽都趕不走,攪得她腦子裏稀亂,大姑娘啊大姑娘,大姑娘你她媽的究竟是誰呢?她咬牙切齒,反反復復地在心裏罵著那個不知道躲在哪裏的女人。

火有些蔫了,她蹲下身子,哈腰往爐膛裏加了幾把柴草,接著用力地拉了幾把風匣,立即,灶坑底有些昏暗的火苗重新泛開來,繼而蓬勃熱烈地燃燒起來,竄出爐膛的火苗把王大花臉映成了晚霞般的潮紅色,使豐滿壯碩的王大花看上去有些許的嫵媚。

唐全禮挑開門簾,急三火地闖進廚房,他發牢騷:“飯口都過了,這人還不斷……”

王大花停下手裏的活,沒有好聲氣地說:“不斷還不好了?這鍋裏貼的可不是黃澄澄的大餅子,這都是金燦燦的金粉兒,別人家求都求不來,你倒還叫起屈來了!”王大花鍁開鍋,抓起酒瓶子往鍋裏的魚身上倒著,順嘴喝了一大口。

唐全禮挨了嗆,看著王大花臉色難看,感覺有什麽不對勁,站在那裏有些不知所措。

王大花邊往鍋裏貼著餅子,邊回頭挖了眼唐全禮:“上啥神,拉幾把風匣!”

唐全禮蹲下,拉著風匣,昂著頭,試探著地對王大花說:“我盤算著,咱是不是該盤個店……”

王大花說:“好呀,咱上大連去盤一個。”

唐全禮有些意外,他顯然沒有聽出王大花話裏的譏諷:“上大連?你膽兒可真肥,那是小日本的天下,咱這……咱這還歸溥儀皇帝管著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