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大早,王大花就把家裏值點錢的家當打起包來,既然劉署長答應放人,她就得信守承諾,等唐全禮一回來,一家三口就立即離開花園口。前途渺茫,王大花真是不想走,可不走又能怎麽樣?老百姓能拗得過當官的?胳膊擰不過大腿呀。老百姓就是當官的手裏的家雀兒,當官的稍微動一動指頭,家雀兒的小命就沒了。

城門口的告示已經貼出來了,告示前聚滿了人,上面印著唐全禮和夏家河的照片,照片上劃著的紅叉因為用的紅墨過多,墨汁從照片一直滳淌了大半個告示,很是紮眼。

明晃晃的太陽早已經把告示上的紅墨汁曬得幹透了,王大花還在家裏等著唐全禮回來,心裏盤算著是不是該做點晌午飯,他這幾天關在大牢裏,一定是沒吃飽更沒吃好。王大花把大鍋涮出來,正要生火,一個街坊急火火跑進院子裏,說唐全禮上了城門口的告示上,腦袋上還給劃了紅叉叉。王大花一驚,不過很快就鎮定下來,她知道那應該是劉署長做幌子躲別人眼的,現在城裏風聲正緊,劉署長膽子再大,也不敢明目張膽放人。想不到,看上去滾刀肉似的劉署長,做起事來還這麽周密。想到鋼蛋終於不是沒爹的孩子了,王大花松了口氣,可是心裏的竊喜剛冒出頭來,又被她按了下去,唐全禮是沒事了,那麽夏家河呢?想到這個男人,王大花心又揪了起來。這蝦爬子,死得冤,但是她一個婦道人家,該盡的力已經盡了,可王大花還是心疼,畢竟,那是自己這輩子裏唯一嘗到過愛的男人。

鄰居走了以後,王大花越想越不安生,她讓鋼蛋老實在家等著,自己跑出了門。

城門口的告示前,還有許多人在圍觀,王大花擠上前去,一眼就從告示上找到了唐全禮旁邊的夏家河,夏家河的臉讓紅墨汁幾乎糊上了,可王大花還是認得真真切切,她的淚水止不住地流出來,轉身走開的時候,一個年輕女人悲悲切切的哭聲引起王大花注意。這個女人眼生,穿著打扮一看就是大城市裏的人,她在這哭誰?王大花疑惑地走開,想就近找把鐵鍬,去山上給夏家河收個屍。他在花園口早沒了親人,收屍的事指望不上別人。

王大花扛著鐵鍬,一路抽泣著上了山。因為滿腦子轉的都是夏家河,也沒察覺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姐,你是王大花吧?”轉過一個山包,後面的人跑上來,截住了王大花。

王大花一怔,這不就是剛才那個年輕女人嗎?王大花盯著她,問:“你是誰?咋知道我的名?”

女人的眼裏湧出淚來:“你認識夏家河吧?”

王大花一下明白了。

“姐……”女人叫了一聲,放聲哭起來。

女人哭夠了,斷斷續續講起自己跟夏家河的事來。女人叫江桂芬,夏家河在哈爾濱的時候,兩人就認識了,不過,夏家河回花園口的事,卻是瞞著她的,不料等她一路追來的時候,迎接她的卻是噩耗。

“你是他媳婦?”

江桂芬猶豫了下,咬著嘴唇點了點頭。

“不對呀,蝦爬子說他還沒成家。這個死鬼,又蒙我!”

“我……還沒過門。”

王大花松了口氣:“虧了你沒過門。當年,他一聲不響把我丟下跑了,現在,又悄沒聲地死了,差點把你也給害了,沒過門好,不耽誤事。”

“夏大哥是好人,他一直都沒忘了你,你的照片,他一直存著,要不,我也不能認出你來。”

王大花眼裏突然湧出淚:“真的?我人他都不要了,留個照片還有啥用。”

“大姐,他走之前,你見過他嗎?”

王大花嘆了口氣:“他呀,就不該回來。回來一趟見了一面,這人就沒了……還跟我男人攪和在一起,不清不楚被當成了共產黨……

“你男人也是共產黨?他也犧牲了?”江桂芬一驚。

“啥叫犧牲?”

“就是死了。”

“他……他沒事兒……。”王大花有點心虛。

“他怎麽會沒事?”江桂芬追問。

“我……我使了錢,就能救一個人。”王大花避開江桂芬的目光。

江桂芬憤怒:“你就忍心眼睜睜看著夏大哥死?”

王大花也惱了:“我不忍心能咋著?我想救他也得有那些錢呀!昨天晚上我還給劉署長送了禮,可他吃人飯不拉人屎……”

“我不信,我看你是在狡辯!”江桂芬打斷王大花。

“啥狡辯?”王大花茫然摸了把頭發,“我辮子早就鉸了,嫁了人就能再不能留辮子了。”

“你……我是說你對不起夏大哥!虧他一直還想著你!”江桂芬指著王大花。

王大花一巴掌打開江桂芬的手:“你算老幾,憑什麽管我倆的事兒!要說對不住,那也是他對不住我,當初,他偷著跑了,我還以為他把我甩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