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對於真正的親人來說,任何一種仇恨都不能永久存在,時間是化解一切疙瘩的最好良藥。

王大花把新買的扳指遞給孫雲香的時候,孫雲香眼睛一下子變得明亮起來,她像個沒心沒肺的孩子一般,早把對王大花的怨氣拋到腦後了,讓王大花感覺又好氣又好笑。孫雲香一把奪過王大花手裏的扳指,也不脫鞋,盤腿坐在炕上,拿起板指把玩起來。

世間的事真是不好打算,打算好的事說變就變,對於王大花來說,買了這個扳指,就打亂她原來的計劃,不能再出去租房子了。生氣歸生氣,道理總得講,板指是人家老輩傳下來的寶物,賠了人家能接受,也算是把這件事了結了。眼下,王大花一時半會兒是搬不出去了。搬不出去,就難免不跟孫雲香天天打照面,通過板指後,王大花也看出來了,孫雲香也沒壞到哪裏去,就是愛抓個尖,那自己就讓著她吧,孤兒寡母,寄人籬下,能忍就忍吧。

王大花把結識邵先生的事跟三花說了,這話很快傳到了孫世奇的耳朵裏。很快,孫世奇對王大花的態度明顯變了。比如,孫雲香找王大花和鋼蛋的碴,孫世奇總是幫著王大花和鋼蛋說話,還勸王大花別跟他妹妹一般見識,說她就是那個驢脾氣,誰都受不了,要不也不至於這麽大歲數還嫁不出去,勸王大花別往心裏去。

孫世奇明白,邵登年可是大連街上響當當的人物,一般的人他根本不搭理。在大連街,誰能和邵先生說上話,就等著發財吧。無論是日本人還是中國人,想巴結他的人多去了。當然,孫世奇也想。在孫世奇看來,中國人講究人情往來,人情往來是什麽?其實就是關系,關系是什麽?其實就是梯子,如果能搭上邵先生這個梯子,就能摘到天上的月亮。這邵先生一跺腳,整個大連街都得顫一顫。孫世奇指望著王大花能給他牽條線,搭上這層關系。

王大花現在有更重要的有事情做。

這天一早,王大花來到市場。市場上人流不斷,王大花從一個魚攤上出來,手裏提著裝了雜魚的木桶。不遠處,一個攤位上,掛著個賣老鼠藥的幌子,幌子上畫了一個倒地斃命的老鼠,旁邊寫著幾個大字:老鼠不死,我死!攤主一如念經般地吟唱著,“老鼠藥賽糖丸,聞著香,吃著甜,大小老鼠都稀罕,不用摻,不用拌,老鼠一嘗就完蛋,南來的,北往的,爬墻的,過梁的,一抹兒熏得光光的……”王大花走過去,走了幾步,突然想到了什麽,站住了。她折身回去,買了一包老鼠藥。然後,她沒有去擺攤子,而是徑自來到邵登年家裏。

跟邵先生寒暄完畢,王大花說明來意:上次的魚不好,做出的魚鍋餅子不地道。她早上去買了點好魚,先送過來了。邵先生朝木桶裏看了看,幾條活魚在桶裏撥動著身子。

不一會兒,王大花就把熱氣騰騰地魚鍋餅子端到桌子上。邵夫人剛要動筷子,看到一旁的劉署長,就說:“老劉,你也來吃點兒。上次人多魚少,沒顧上你。”

王大花趕緊說:“鍋裏還咕嘟著魚,我尋思給李姐和門房的大力他們吃。先生和夫人不吃香菜,忌口,你們這份我沒放。劉署長跟你們不一樣,他吃魚鍋餅子,願放香菜。”

劉署長假意地說:“還是王掌櫃了解我。”

王大花回到廚房,從鍋裏鏟著大餅子,鍋底的魚咕咚咕咚冒著熱氣。王大花將鏟出的餅子和魚裝進盤子裏,心虛地回頭張望了幾眼,緊張地從懷裏掏出一個紙包,正是小攤上賣的老鼠藥。王大花剛要撕開紙包,又猶豫了,她想到夏家河在海邊交代過她的話,不讓她再打劉署長的主意,至於怎麽處置姓劉的,夏家河要向組織匯報。

王大花正想收起藥包,一雙腳踩在地上的柴草上,嘎吱吱的聲響嚇了王大花一跳。一條封好的大洋遞到王大花眼前。她擡頭,見是劉署長。王大花下意識地將藥包揣進懷裏。

劉署長說:“王大花,這錢,算是我還你的賬。往後,咱們就誰也不欠誰的了。”

王大花沒有說話。

“我能拿出來的,也就這些了。”劉署長遞過錢。

王大花看著錢,說“你這錢,要是能買回唐全禮的一條命,我就收下。”

“看來,你是要把我往死了逼呀……”劉署長收起錢,惡狠狠地說,“有句話你一定聽說過!”

“啥話?”王大花擡頭看著他。

劉署長陰郁地笑著,一字一頓地說:“兒是娘的心、頭、肉!”

王大花突然怔住了。這話無疑對王大花產生了巨大的震懾效果,她呆在哪裏,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劉署長啥時候出去的,她都沒有注意到。王大花看著盤子裏盛出的魚,一咬牙,又從懷裏掏出那個藥包,撕開口子,將藥粉撒進盤子裏。她用勺子舀了些魚湯,澆在上面,又抓起一把香菜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