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邵夫人年輕時牙就一直不好,不認識夏家河的時候,也就一直湊合,一旦知道了夏家河是牙醫,這滿口的牙似乎都急著找夏家河來診治一番。這日,她差人請來了夏家河。

邵夫人的牙齒有些松動,還有些慢性炎症,得慢慢治療。夏家河建議,牙齒不堅,可每天泡一兩杯茶,喝完之後,再用茶水漱口。茶葉中含氟,有防齲齒的功效,照此辦法,可固齒、堅齒,還能除去牙間的殘渣和牙垢。還有一個辦法,也可以一試,就是取雙層紗布裹包松脂,在水中煮些時候,取浮在水面的松脂,放到冷水中,待松脂冷凝成了塊,再取出研未,加入白茯苓末和勻,每天用來漱口,也可防齒牙動搖。這些都是學醫的夏家河從《蘇東坡仇池筆記》裏學到的。

“夫人的上前臼齒是吃什麽東西磕碎的吧?應該是不長時間的事。”

“說起來都成笑話了,上禮拜吃了頓醬燜小雜魚,叫魚頭裏的小石頭磕了一下。”

夏家河沒想到,邵夫人居然也喜歡吃這一口。邵夫人說她最喜歡吃花園口的家燜小雜魚,再配上個大餅子,是再好吃不過的美食了。可惜,來大連以後,吃不上了。

夏家河一聽就明白了,邵夫人說的就是王記魚鍋餅子。

邵夫人說她婆婆在世的時候,老念叨花園口的魚鍋餅子,邵登年是個孝子,滿大連去尋魚鍋餅子,可老太太總說不是花園口的味兒。後來,邵登年沒辦法,把大連賓館最好的廚子請到老虎灘,帶上老太太出海,現釣的魚現入鍋燉,可老太太吃過之後,依舊是搖頭。這飯菜的料都一樣,可做出來還真是一個人一個味兒。

夏家河就把王大花在橋立町市場擺魚鍋餅子攤的消息告訴了邵夫人。兩個正說著話,邵登年進來了。邵夫人就嚷著要去吃,夏家河提議不如改天把王大花請過來,在家裏做,邵先生也好嘗嘗呀。邵登年一聽,也很高興,就要留夏家河在家吃了午飯再走。

這時,仆人大力進來,在邵登年耳邊低語幾句。邵登年出來,劉管家早在外候著。原來是他讓大力把邵先生叫來的。他有幾句話,想給邵先生提個醒。劉管家告訴邵登年,在花園口的時候,見過這個夏先生,告他的狀子一堆,人品極差,終日裏四下坑蒙拐騙,跟個地痞無賴差不離兒,誰要是沾上身了,就抖落不掉。此人在哈爾濱念過幾年書,表面上斯文,一肚子男盜女娼,仗著有一副爹娘給的好皮囊,最會討女人的歡心,老少通吃,是個吃軟飯的貨。劉管家提醒邵登年,現在這世道不比從前,好心有時候未必就得好報,對事、對人,還是要謹慎為好。

邵登年沉默著,不說話,只把門房叫來,吩咐了幾句。不一會兒,門房就進來,對正在客廳裏談話的邵夫人說:“老爺有點急事,先走了。他說就不留夏先生在府上吃飯了。”

夏家河也感到自己單獨與邵夫人吃飯不方便,便起身告辭。邵夫人還要留他,夏家河說,“明天傍晚,我帶著王掌櫃過來,給您現做頓魚鍋餅子。”

夏家河出來,四下看看,見邵先生的汽車還停在後院。夏家河疑惑,門房把他送到門口,對他說:“夏先生,以後您不要來了,老爺不想再見到您了。”

“為什麽?”

門房搖搖頭。

“這是邵先生跟你說的?”

“是我們劉管家轉老爺的話。”

“劉管家?”夏家河疑惑地望向邵府客廳的窗戶,隱約可見邵夫人和邵先生正在爭辯什麽。

邵登年和邵夫人爭得很兇,這在兩人多年生活的日子裏,實在不多見。在邵登年看來,亂世之中,幫一個沒本事的人,叫造化,是積德,幫一個有本事卻心術不正的人,叫造孽,是積怨。幫沒本事的人,是讓他們能糊口。邵登年說:“這個夏先生,說話有條理,穿著也得體,分明就不是一個為糊口而奔忙的人,這樣的人完全可以自理己事,他來找我們來幫忙,本身就有說不通的地方,他把我做台階倒也罷了,可我擔心的是,在這個世道,他打著我們的旗號,去做些苟且之事,那不是造孽又是什麽?所以啊,在亂世中,對我們這樣安分守己,只想踏實過日子的人來說,還是不要去和這樣麻煩的人掛扯是最好的。”

邵夫人知道自己改變不了丈夫對夏家河的看法,轉身氣呼呼走了。

夏家河實在搞不明白,邵登年為什麽出去了一會兒就下了逐客令?不過,有一點,他是明白的,那就是邵登年的重要性。不說別的,就說邵登年在港口的生意,只要根據進出港的戰略物資數量以及出入方向,就能推斷出日本人在東北的兵力及部署。現在,邵先生對自己有了成見,就讓王大花頂上,要知道邵夫人可是一直惦記著她在花園口吃的王記魚鍋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