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1章 細微的聲響

如果不看房間內部構造,只是將三方位置標出來的話,那麽現在三方人馬剛好各自處於“L”的盡頭和轉角上。

林三酒此時藏在“L”的拐角,能把另外兩方人都納入眼底——張師站在她身右手邊墻壁盡頭,只露出半張臉,身後那兩個巨大的「威」「權」文字,仍在天花板下靜靜佇立;哪怕看不見全貌,它們的威力仍在。

愛倫坡和余淵一前一後,慢慢地走進了門廳,還不敢貿然進屋。他們的目光從屋裏辦公桌上一掃而過,正在四處搜尋著張師的影子,愛倫坡揚聲問道:“你在哪裏?你怎麽不出來?”

在看見張師果然脫下了防護性文字後,他雖然信了幾分,卻還是沒有簡簡單單就把防護文字摘掉。想來張師也是心裏七上八下地正在焦慮,擡手抹了一把臉,說:“我受傷了……你,你別過來。我自己躺一會兒就行。”

越不叫他過去,愛倫坡反而越想要過去,連聲音都高了幾分:“你被那女人打傷了?別客氣呀,我這兒有能夠幫你療傷的辦法,你是傷到哪了?”

“沒,我沒怎麽受傷,不用麻煩你了……”張師倒是很懂得欲擒故縱之術。在他聲氣顫顫巍巍講話的時候,他其實仍舊半躲在墻角後方,身體立得直直的,面上閃爍著一層薄亮熱汗,一只眼睛時不時從林三酒藏身其後的書桌上掃過去。

每次被他掃過時,林三酒都得忍住從體內深處泛起來的一個寒戰。

愛倫坡這時已經順著他的聲音,朝來源方向轉過了頭。他得先走到林三酒書桌旁,再走入張師所在的走廊裏;他拉著女屍的胳膊,一邊慢慢走來一邊笑道:“你不用有顧忌,讓我瞧瞧……”

隨著他的話音接近了,張師也縮到了墻後去,那兩個巨大文字跟著被拉進去了一半多。看見的部分小了,但它們的意義仍舊繼續統治著林三酒的頭腦——要說有什麽不同,那就是她能隱約感覺到它們是怎麽統治的了。

她的頭腦中仿佛被築起了一圈高墻,張師下的每一個命令、表達的每一個意志,都在這個“井”中內壁上來回激蕩,隨著一次次的反饋疊加,回響越來越強勁響亮,越來越不可置疑。而她之前的人格、經歷、思維,都像是被隔在了高墻之外,被宏大昂揚的聲音給掐住了氣息,淹沒了形跡。

她要費足了力氣,才能聽見黃鐘大呂之外那一絲絲不合調的異響,一聲遙遠的隱約呼號。

愛倫坡的雙腳離辦公桌越來越近,終於在客廳中一轉身,朝張師聲音所在的走廊裏望了過去。幾乎在同一時刻,門廳裏的電話登時嘀鈴鈴響了,叫林三酒激靈一下擰過了身——電話是受張師操控響起來的,她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等待著這道命令,當即從桌後一躍而起,雙手撐著桌面一個空翻,近乎無聲無息地落到了愛倫坡與余淵二人身後。

“她來了!”張師驚叫道,“跑啊!”

她掀起的風吹上了那二人的後背,為這一聲示警提供了最好的注腳,愛倫坡急急地擰過了身;在他與林三酒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張師在另一個房間深處尖聲喊道:“快解除文字,她會攥死你的!”

慌亂之中,人會下意識地服從外界那一個聽起來權威性十足的指揮——這是人之常情,卻也有常情之外。

此刻愛倫坡驚得臉都扭曲了,卻一時仍舊不敢脫去文字,保護性文字在領口裏閃爍著片甲磷光;就在林三酒的陰影撲上他的頭面時,他一把抓過了身旁的余淵,將女屍朝前方一甩。

余淵指揮著一具屍體,本來就不靈便,頓時踉蹌著往地上栽倒下去,林三酒側身一讓,下意識地伸手向他抓去。

萬一被瞧見自己對敵人如此心軟照顧——

這個念頭轉到一半,她半途中突然頓住的手就已經錯過了余淵的胳膊,後者滾倒在地,“當”一聲撞上了書桌。愛倫坡反應倒是不慢,掉頭就跑——他此時離開房間的路被林三酒堵住了,只能朝張師所在的臥室深處跑去;林三酒腳下一蹬,撲了上去。

她想哭。

「威」「權」二字半遮半掩,仍在墻壁拐角後方立著,朝它們撲過去時所產生的那股驚懼害怕之意,幾乎能叫人癱瘓軟倒在地,只想恭順地懇求,顫抖,雙膝著地往後退——林三酒這一輩子,還沒有像此刻一樣,感覺自己這麽像一條軟弱無力、一按就是一灘黏膩的鼻涕蟲。而對面,是她逾越不過去的堅硬高墻。

但是,鼻涕蟲也可以在墻上撞碎自己的身體,哪怕只是在墻上輕輕地打出“啪”的一聲。

在此之前,萬籟俱寂;在這細微的一聲碰撞之後,又重歸於萬籟俱寂。此前此後都是空曠無聲的死寂,卻永遠地不一樣了,因為這樣無用、蠢笨的一次撞擊,已經確確實實地發生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