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抱恨去

◎陸九郎,你走吧,你不配與我相適。◎

南邊斜街的一方宅子大門緊閉,多日不見動靜,忽然給捶得砰砰狂震,嚇得墻外樹上的老鴰炸翅而飛。

捶門的是個神情不善的壯漢,邊捶邊吼,“陸九!裝什麽死,給老子滾出來!”

鄰裏皆知宅子的主人是個軍將,來人還敢如此兇煞,事情必定不小,紛紛躲在門縫裏窺看,又是害怕又是興奮。

壯漢終於擂得宅門開了,兇神惡煞的直撲主屋。

石頭趕緊擋住他,“伍摧!你別沖動!九郎的傷還沒好!”

伍摧怒吼出來,“我管他個屁!他還能喘氣,史勇都沒了!”

大軍回轉,生還的赤火兵歸營養傷,唯有陸九郎和石頭離隊回城,居然也無人過問,伍摧的一腔哀怒無處傾瀉,好容易等到營內給假,沖過來砸門質問。

石頭艱難的阻擋,“九郎也很傷心,裴家那混帳耍了我們——”

伍摧呸了他一臉唾沫,“狗日的明知跟裴家有仇,他非要沖上去,就為了搏軍功害死史勇!害死近衛營的兄弟,將三千條人命活活填給蕃軍!”

他憤然將石頭掀開,怒沖沖闖進屋內,見榻上的人蒙頭裝死,越發憤恨,扯開被褥一把提起來,方要痛揍,驀然瞧得一驚。

陸九郎的臉已經變了,頰上一道鮮紅的傷,宛如長墜的血淚,看得悚然驚心,整個人瘦脫了形,臉廓骨相分明,眸子如兩盞寒火,陰郁如鬼。

伍摧沒想到他成了這般摸樣,不由怔住,拳頭也忘了揮。

陸九郎掙開他的手,塞過一把刀,“用什麽拳頭,這個省事。”

伍摧給僵住,一時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陸九郎反而激起他,“不敢動手,你就是個孬種!”

伍摧氣得握緊刀,神情也兇起來。

石頭撲來抱住他的臂,“你別怪九郎,他哪知會成這樣,就是想著得勝歸來能娶將軍——”

伍摧聽得他荒誕的話,氣得眼珠子暴突,“放屁!他做夢呢,還想沾上將軍?”

石頭的眼淚都出來了,“是真的,出征前將軍還送了九郎,只是不讓對外說,結果——韓大人沒了——將軍也沒來過——”

伍摧破口大罵,“他算個屁!城裏傳遍了韓家與裴家的聯姻,就你蠢頭蠢腦,聽什麽都信!”

他又惡聲惡氣對陸九郎道,“你騙得了石頭,可誑不了我。”

陸九郎也不駁,取出一個錦袋,塞在伍摧懷裏,“替我給史嫂子。”

伍摧懷裏一沉,猜是金銀,方要掏出來甩開痛罵。

陸九郎又一個匣子遞過,“屋契,院子歸你了。”

伍摧懵了,罵又罵不出,心底覺出不妙,“你這是做什麽?”

陸九郎不理他,去後院牽出兩匹馬。

石頭提起兩個包袱,淚汪汪道,“九郎不願留在沙州,要走了,我不能讓他一個人。你跟王柱說一聲,我們不回營了。”

伍摧的短刀掉了,人也慌了,“為什麽要走,你們去哪?又沒人怪他——”

石頭跟著九郎出門,一邊不舍的回頭,眼淚叭嗒叭嗒的掉,“九郎要遠離河西,可能往中原去,你幫著看顧史營的家人,這一走大約見不著了。”

伍摧的腦子驟空,又驚又怒,胡亂罵道,“陸九你個孬貨!平日充能耐,坑死那麽多人,轉身就想逃?將軍另嫁又怎樣,你宅子有了,餉銀不少一文,繼續當兵有什麽不行?大不了多買幾個美人,不比守著一個強!老子看錯了你,虧得生個紈絝樣,一點出息沒有!”

他越罵越兇,陸九郎充耳不聞,翻身上馬。

伍摧情急去搶韁轡,陸九郎鞭梢一挑,將他掀得一退,策馬頭也不回的走了。

石頭跟著拍馬而走,扭回頭淚眼婆娑,“伍摧!你保重——自己保重——”

伍摧攆了幾步,明白追上也無用,曾經親密無間的夥伴死的死,走的走,心頭哀痛難當,失魂落魄的蹲地大哭,半晌後突然想起,“將軍!得告訴將軍!”

出了沙州城,天地驟然遠闊,荒草離離,灰白的長崖無盡,天地間浮著幾縷淡雲,除此以外一無所有。行過大片荒蕪,穿過肅州與甘州、再越過蕃人所踞的涼州,就能抵達遙遠的中原。

不同於與數年前慌不擇路的逃亡,陸九郎已是一個識途老手,身邊還有石頭的陪伴,沒有迷惘也沒有恐懼,只有滿腔怨憎的怒火,翻騰著數不清的惡念。

他毫不顧惜的策馬,石頭一路沉默的跟著,待沖過一道草坡,馬腿開始打晃,他強行扯住九郎暫歇,又將水袋塞過來,提醒他吃喝。

陸九郎勉強飲了兩口,又要起身趕路,石頭怕他耗死了馬,趕緊攔住。

拉扯之間,兩人聽得蹄聲遠來,轉頭一望,來路一道煙塵,一匹熟悉的黑馬疾馳而近,馬上的女郎黑衣素顏,鬢邊一朵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