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天心晦

◎蕃使一行已抵長安,等待朝廷召見。◎

打蕃商事小,要是為一個官伎爭風,打了來和談的吐蕃王子,那就成了轟動朝野的大事,只怕陸九郎轉頭就要給謫出長安,打發到哪個邊地吃灰。

這一局的安排可謂精妙,只是漏了一著,陸九郎不但見過達枷王子,還曾與之交鋒。

達枷當然也沒認出,這個被他嘲笑的怯懦男子,就是昔年在萬軍叢中橫刀相迫的河西卒,更不會想到初抵長安就被人利用了一回。他一邊鄙夷中原人的軟弱,一邊大剌剌的享受美人的服侍,只有宋郎中垂頭喪氣,不知如何交差。

陸九郎清楚誰在暗中拔弄,辭了友伴就入宮去了。

長安驕陽正熾,映得九重宮闕的琉璃瓦金光萬道,如天子之威,灼人不敢直視。

甘露殿的禦書房四角置冰,清涼宜人,幾位重臣低聲交議,隨著小黃門的一聲通報,內外俱靜,一個明黃的身影行來。

天子步履端重,面容威肅,辨不出一絲喜怒。

作為君王,他的即位是一個傳奇。少時木訥寡言,泯然於眾皇子之間,人皆以為癡傻,足足卑弱了三十余年,直到時局數易,他被有心人當傀儡扶上禦座,卻霍然展現出英睿的手段,如霹靂橫掃爭議,牢牢控住了皇位。

多年的沉潛讓他深斂隱忍,也讓他多疑善變,連近臣也難以揣測。而今年過五旬,精神與體魄不復盛年,依然對立儲之事誨莫如深,反而篤信起丹藥之術。

內樞密使馬安南殷勤的問候,“臣觀陛下氣色紅潤,步履輕盈,龍體似更為康泰?”

天子少有的現出輕愜,“不錯,那道士有些能耐,丹藥效力甚佳,朕服食後精力健旺,腿也不疼了。”

馬安南是內監出身,極擅迎合帝心,笑道,“哪是道士之力,分明是陛下洪福所致。”

天子隨口道,“既然你那幹兒子薦了人,該給些賞,左軍還有什麽空缺?”

丁良掌左軍,泰然自若的回道,“左軍近期並無實缺,倒是聽說右軍要補個將軍。”

掌右軍的季昌頓時不樂意了,有空缺也已暗許了人,不陰不陽道,“無實缺怕什麽,還能讓丁大人為難?候一輪補上就是,一樣為朝廷效力。”

丁良笑裏藏刀,“既然於陛下有功,哪能給個等補,賞下去也不好聽,馬大人說是不是?”

馬安南何等圓滑,兩邊都不沾,“但凡陛下所賜,皆是甘霖天降,只有感恩無盡。”

三人皆為權宦,見面客氣帶笑,暗鬥從來不斷,其他臣子裝作不聞,最後還是天子落定,給了個左軍中郎將的虛職。

宰相沈桐上前,“稟陛下,蕃使一行已抵長安,等待朝廷召見。”

蕃人占據西南高原之地,一直與中原為患,直到河西重歸,王廷大受鼓舞,近年來逐步收復了三州七關,蕃軍才氣焰略低;而中原藩鎮內亂不斷,耗得國庫空虛,也不願與蕃人長期膠戰,遂定了這一場和談。

天子回道,“三日後宣見,著南院宣徽使會同兵部與蕃人相談。”

沈桐接著稟道,“河西節度使至今未定,韓昭文再度上書,求駐長安,襲韓金吾之志。”

天子不置可否,轉而詢問眾臣。

丁良不假思索,“自從韓戎秋離世,河西動蕩不寧,可見韓家實力漸衰,不合再統領十一州。”

季昌少不得唱個對台,“河西民情復雜,哪能輕變,一旦激起動亂,蕃人定會趁虛而入。”

丁良反口駁道,“眼下正當議和,蕃人不會輕動,正方便朝廷的調馭,給河西換一個能吏,甘州裴氏也是地方豪強,實力絕不弱於韓家。”

季昌似笑非笑,“就怕蕃人狼子野心,未必肯領會丁大人的信任,一見韓、裴兩家爭起來,立時興兵作亂。”

丁良寸步不讓,輕哼一聲,“一味加恩韓家難道就妥了?他們能耐不足,才作出謙忠之態,假使朝廷期許過高,促得驕狂了,未必不會成為大患,還是該扶起裴家制衡。”

二人唇槍舌劍的爭論,天子面無表情的傾聽。

馬安南揣摩聖意,左右逢源,“河西萬裏之遙,朝廷難以轄制,對韓家當校驗忠誠,不可輕允所求;至於蕃人,一慣的狡悍,亦是不可不防。”

宰相沈桐也不贊成輕易撤換,“可惜韓金吾沒有成年的兒子在長安,不然放回去繼任倒正好。”

這也是朝廷的慣有之策,將養在長安的質子放歸爭權,必然會受手足的排擠,質子就得倚仗中原的扶持,越爭越與朝廷一心。

幾名大臣論了半晌,天子未發一言,待臣子退去,他也微覺疲憊,起身向禦花園行去。

五皇子李睿過來請安,皇子成年後慣例要遷出宮外,唯他得天子寵愛,仍在宮中居住。

天子不經意的一問,“涪兒近日身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