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高堂宴

◎各位大概很疑惑,聖上為何派我來這裏。◎

陳嬌的臉額帶著淤青,跪在副使府門外,依然恍惚的難以置信,昔時混跡勾欄騙錢為生的少年,如今竟成了朝廷的欽命大員?

陳半坊橫行城中多年,新副使一來就給下了獄,家財抄了個精光,一家人給攆到街面,陳家老母又潑又嚎,滿地打滾咒罵,讓一眾街坊笑脫了下巴。

陳嬌早已嫁了,男人是陳半坊的手下,平素被她拳打腳踢,唯唯諾諾,宛如奴仆事主,待陳家失勢驟然翻臉,將她毆打一頓趕出屋宅,比仇人還狠三分。如今陳家人擠在一處破屋內饑寒交迫,受盡鄰裏的唾笑,陳半坊囚在牢裏死活不知,陳嬌走投無路,只能舍了臉來府外跪求。

陸九郎的舊事在城中傳遍,如此場面如戲裏的傳奇,誰能不來看樂子,人們圍得水泄不通,轟嚷夾著嬉笑,就等著看位高權重的貴人出來應對。

陳嬌跪得越久,看熱鬧的越多,擠得幾條街外都走不動了,副使府卻毫無動靜。

正當人們嘖嘆郎心如鐵,肚子開始發餓,要散去回家用飯之際,副使府的大門開了,四面八方瞬時安靜了。

陸九郎身姿頎闊,神儀軒昂,披著純黑的軟裘,英矯如天狼,立在階上一望。

陳嬌體態臃肥,臉額腫突,正穿著破衣抖索,一擡頭怔住,抖著厚唇一喚,“九郎——”

人群嘩的熱鬧起來,兩人形貌如天壤之別,是個男人都不會肯認這份舊情。

陸九郎不動聲色,卻也沒喝斥。

陳嬌越看越傷心,眼淚連著鼻涕一起淌,哭顫起來,“——九郎——我的九郎——是哥哥不好——可恨他——”

陳嬌原想著低聲下氣以舊情打動,見了面全忘了,恨起哥哥當年豬油蒙了心,一味的要打要殺,不然這俊朗非凡的男兒豈不成了自己的夫婿?她越想越是傷悔,伏地大哭起來。

陸九郎任她哭了一陣,示意隨從扶起,這才不緊不慢的開口,“你的額上怎麽有傷,誰打了你?”

陳嬌更委屈了,話語顛三倒四,“——是我男人,他個殺千刀的——你饒了哥哥吧!我給你賠罪——”

陳嬌的男人正在人群之中,嚇得面色如土,他見陳家倒了,又怕惹禍上身,當眾毆趕了醜婦,沒想到這位大人竟似還有關懷?

陸九郎確實不像無情的樣,和氣道,“你也明白,陳半坊作惡多端,沒少幹喪盡天良的事,淩遲十次也不為過。”

陳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挪著僵疼的膝蓋跪近,抓住他的裘擺,“——求你!他畢竟是我哥哥——求你看在我曾經對你好——當年害你的賤婢,我已經捆來了——”

陳嬌邀功似的扯開一旁的口袋,現出一個被四馬攢蹄綁起的女人,正是繡香。她給綁得臉色發紫,頭發蓬散,全身止不住的顫抖,絕望又卑弱。

陸九郎看起來很無奈,嘆了口氣,“你兄長下獄是因為惡行太多,你將她捆來做什麽?以前的舊事早過去了,我何至於還計較這些?”

百姓正等著貴人當場發作,重懲小人的樂子,不由得大為意外,紛紛贊議起來。

他的應對平靜寬和,陳嬌更似得了鼓勵,百般的哭求,額頭都磕腫了。

陸九郎也不煩,似無奈道,“罷了,畢竟故人一場,我也不忍心,你且回去等著。”

陳嬌大喜,抹去鼻涕眼淚要致謝,陸九郎已經折身入府,閉了朱漆大門。

人們看得心滿意足,對陳嬌也不再嘲諷,帶著贊笑邊議邊行,陸續散去了。

大門後的陸九郎卸了黑裘,隨手一甩。

石頭抄手接住,就聽陸九郎道,“臟了,扔掉。”

石頭一懵,這件黑裘沒穿兩回,皮子是頂好的,怎麽就不要了?

他翻來翻去也沒見哪裏臟,又不好多問,悻悻的拿下去了。

陸九郎除了入城時殺人立威,抄了舊怨陳家之外,半個月不見動靜,誰的禮物都收,對一眾同僚也算客氣,並不似傳說中的兇悍,讓十二分戒備的官員微松了口氣。

尤其是他還真將陳半坊放了,雖然打得皮肉靡爛,四肢俱折,好歹剩一口氣,讓陳嬌接回了破屋。如此一來,大夥更是放心,連生死之仇也能揭過不計較,陸副使當真是大人有大量。

胡娘子從街坊處聽足了陳家的淒慘,回來念叨給老邢。陳家求醫如何遭拒,陳嬌如何舍了臉皮上街乞討,受盡路人的唾罵,要不是陸副使好心賞了銀兩,一屋老小全得活活餓死。

老邢聽得很有興趣,嘖嘖道,“陳半坊壞事做盡,活該有今日,陸大人出身低微,曾受過不少人的白眼,居然不念舊怨,可見是個有心胸的。”

胡娘子難免動了心思,“他曾跟著小韓大人和赤凰將軍住過我院裏,要是有機會攀幾句話,會不會也能討到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