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邊庭冷

◎我本就長於天德城,此次也算一歸故裏◎

九月的長安仍是秋氣晴爽,邊塞的天德城已如嚴冬。

凜冽的風挾著呼嘯而來,無情的穿透一切,帶著刮骨的寒氣橫蕩天地,吹得人們縮手縮頸,恨不能將頭臉折進皮襖藏起來。

街上行跡稀少,店鋪冷清,唯有西棠閣車馬不斷,梁容籠著狐毛頸圍在門前落足,望見兩行高掛的紅燈被風吹擺得似發了羊顛,莫名的一笑。

後頭又來一騎,魏宏已然升了虞候,跳下馬跺了跺腳,呼出一縷白霧,“梁大人來得早。”

梁容溫聲而應,“今日既是為童大人慶賀,怎好晚到。”

魏宏隨口揶揄,“童大人紮在天德城十來年,好容易等來調令,大約要喜瘋了。”

梁容邁步向內行去,話語含蓄,“童大人這些年不上不下,難熬得緊,如今得償所願,他一解脫,大夥也能松快了。”

魏宏悶笑一聲,心照不宣。

當年河西復歸王廷治下,周元庭功勞不小,被調為郴州都督,梁容擢為長史;童紹對會談多方掣肘,又給奸細所挾,靠著大皇子的庇佑才躲過貶懲,只得避一陣風頭再媚上,誰料沒過兩年,曾任皇子奶嬤的姨母病死,從此斷了通天梯,再無升拔的指望,防禦使之位至今空懸。

童紹郁怨滿腹,氣性越發大了,前些日子軍中嚴查私販軍械,他給梁容轄制著做不了這些陰私,反而盤查無事,隨後朝廷傳來了調令,簡直讓他喜極忘形。

閣內的暖廂到了不少同僚,正在嗡嗡而議,一見梁容到來就聚上來。

杜槐殷勤而問,“梁大人可知新任的副使是哪一位,何時抵達?”

眾官員無不關切,然而朝廷的文書並未提及。

梁容道,“還未知姓名,只知是從長安而來。”

廂外一個陰陽怪氣的聲調傳入,“喲!還是個京官,也不知犯了什麽差錯,給派到邊城來吃沙,諸公可得好生撫慰一番。”

暖廂一時俱靜,童紹春光滿面的踏進來,倨傲又得意。

梁容平靜以對,“恭喜童大人調任襄州,要回山南東道過年了。”

職級雖是平調,襄州遠勝過苦哈哈的天德城,童紹萬份暢快,端著架勢道,“還不是上意難違,一聲令下,府裏就得忙著張羅搬遷,當真叫人頭疼。”

畢竟副使府內十幾個小妾,這些年又不知刮了多少金銀,收拾起來確是大費周章。

杜槐極會賣好,“童大人不必急,新副使還未至,令期給得寬松,弄妥了再動身不遲。”

童紹巴不得肋生雙翅飛回去,哪裏肯多留半日,哼笑道,“新副使一聽是邊地,定要拖到最後一日才到任,襄州不比天德城,不知多少事務等著,我可不敢耽誤。”

一幹官員誰不知他的心思,面上還是笑贊恭賀,氣氛融洽。

一番歡聲笑語,宴散已是深夜,梁容回府並未安歇,而是折進了書房。

一個商人被引進來,行禮後道,“大人,關於新來的那位副使,有些特別的消息。”

房門密掩,窗紙映著燭光,幽幽爍爍,許久方才熄滅。

童紹離城之時,龐大的車駕蔚為可觀,即使已將七八個小妾與大批下人發賣,仍裝了幾十車的箱籠,加上護衛浩浩長長的一溜,宛如親王出巡。

城中的百姓嘩然圍觀,甚至還有人吐唾沫,丟石頭,童紹勃然大怒,欲讓護衛捉拿刁民,又擔心拖延了時辰,怒罵幾聲作罷。

車軲轆剛出城門,城內就燃起了炮仗,家家歡騰,炸聲此起彼伏,如送瘟神一般。

老邢從妻子手裏接了鞭炮,燃了往門外一甩,“狗娘養的總算走了,這孫子最難伺候,把酒菜端上來,我要好好喝一盅。”

胡娘子顛著腳從灶上端來溫好的酒菜,坐下來陪他小飲。

當年兩軍會談,別時蕃人作亂,胡娘子給老邢所救,驚覺還是得有個男人倚傍,打聽了老邢的底細,殷勤送了幾次飯,又給他縫襖絮被,噓寒問暖。老邢光棍多年,哪受得了這個,一來二去就成了夫妻。

胡娘子的院子住過韓小將軍,屋價陡然高漲,她趁勢賣了,加上老邢的積蓄置了新宅,搬離了城西的老巷,但嘴碎的毛病還是改不了,愛跟街坊吹噓,將舊事講了無數遍。

老邢啜了口酒,“聽說許多大戶備好了孝敬,只望新副使別太難纏,又刮個十幾年的地皮。”

胡娘子關心的又不同,“閣裏最近又買了人?徐家大娘子想要個妾,許的銀子不少。”

西棠閣一逢新人買入,少不了清出舊人,雖是淘換下來的,姿色也不算差,轉手一賣就是好生意。胡娘子見兒子大了,打算說個媳婦,不免覺得錢緊,越發的殷勤盤算。

老邢卻是搖頭,“不是跟你說過,這些事給陳家的人攬了,做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