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四章 紙短情長

是日傍晚。

從宮裏出來的時候,王夫人特意喊了薛寶釵與自己同乘。

路上本來是想說些什麽的,可話到了嘴邊兒,又覺得說什麽都不合適。

總不能把事情挑明了吧?

那自己這做婆婆的還有什麽臉?

王夫人不開口,薛寶釵就更沒有心情主動攀談了,於是沿途變得沉悶且冗長,等到車子終於聽到內儀門左近時,婆媳兩個都是暗暗松了一口氣。

薛寶釵扶著王夫人下了車,一個要回大觀園清堂茅舍,一個要轉入前院居處,眼見是要分開了,王夫人才終於來了句:“等我回去,就給暢卿下帖子。”

薛寶釵面上古井無波,仿似聽到了,又好像沒聽到。

王夫人的上嘴唇兒又動了動,最後卻只是叮嚀道:“累了一天,你也早些休息吧。”

然後便與薛寶釵在內儀門前分道揚鑣。

薛寶釵目送她進了二門夾道,又暗暗嘆息一聲,這才默默的回了居處。

剛進院門,就見有仆婦挑著燈籠迎了上來,小心翼翼的道:“奶奶,二爺有信到了。”

扶靈南下的隊伍到達金陵之後,就第一時間送了家書回來,不過因為要修繕墳塋、安排老太太下葬,順便再處理一下金陵宗族那邊兒的事務,所以家書寫的十分簡略,也只是簡單報了下平安而已。

現如今應該是事情告一段落了,所以又送來了第二波家書。

薛寶釵眉毛一揚,看著那仆婦送到身前的家書,心下愈發煩躁。

怎麽偏偏是在這時候?

本來就已經夠亂了,偏寶玉又跳出來亂上添亂!

說實話,薛寶釵有些不太想看這封家書,寶玉的情緒一向不怎麽穩定,誰也不敢保證他在這封心裏寫了什麽——倘若是真誠的懺悔,又或者傾訴相思之苦,木已成舟的她又該如何自處?

但這千裏迢迢送來的家書,終究還是要看一看的。

“有勞了。”

她伸手接過那家書,回頭吩咐鶯兒道:“去給這位姐姐取兩吊錢來。”

那仆婦如釋重負,連道‘這怎麽使得’,接賞錢的動作卻是麻利無比。

寶釵又敷衍兩句,便帶著那封家書進到了裏間,借著燭火翻來覆去的端詳了許久,才取過了裁紙刀,準備拆開來翻閱。

可就在此時,忽聽外面稟報說是襲人來了。

探春進宮之後,這襲人就處在放養狀態,私底下頗受了一些冷遇排擠,好在她是個聰明人,侍書又終究不敢做的太過,所以倒還沒鬧出過什麽亂子來。

就不知她此時突然到訪又是為了什麽。

薛寶釵放下手裏的家書,起身到了外間,就見襲人低眉順眼滿臉賠笑,正同鶯兒說些什麽,鶯兒卻只是板著臉不予理會。

得知襲人轉投三姑娘,甚至很有可能要陪嫁到焦家,按說鶯兒應該會對她有所改觀,但誰讓自家姑娘與焦大爺有一腿呢?

這不等同於襲人先在賈二爺處拔了頭籌,轉臉又在焦大爺那裏占了先機?

好處怎就全讓她一個人得了?!

抱著這樣的心情,鶯兒自然不會給襲人好臉色瞧。

熱臉貼了冷屁股,襲人正有些說不下去,見薛寶釵自裏間迎出來,頓時如蒙大赦,忙上前見禮口尊‘奶奶’。

薛寶釵擺擺手,指著下手道:“坐下說話吧——這麽晚了你來找我,可是有什麽要緊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要緊事。”

襲人從袖筒裏抽出個厚厚的信封,一面雙手送到寶釵面前,一面解釋道:“這是寶二爺讓人捎回來的信,點名是給我和麝月的,因不識得這許多字,我便請大奶奶幫著瞧了瞧,大奶奶看完卻說是務必要轉呈給奶奶過目。”

看到那厚厚的信封,薛寶釵先就愣怔了片刻,半晌才反應過來襲人說了什麽。

於是接過來,從裏面有些吃力的抽出的信紙,邊逐頁翻看,邊隨口問:“大奶奶還說什麽了?”

襲人想了想,搖頭道:“也沒再說什麽旁的。”

薛寶釵點點頭再不多話,開始認真翻看起來。

卻見這封信寫的有些散亂,一部分是在傾訴別來之苦,一部分記則敘了這次南下的所見所聞,兩者並沒有分開,而是時不時的互相穿插,間或還會夾雜幾句意義不明的詩句和感慨。

很快的,信中記敘的一件事情就吸引了薛寶釵的注意力。

甄家被抄家了!

根據寶玉在信裏的說辭,以及薛寶釵自己的揣度,甄家大概是受了王子騰一案的牽連,然後又被查出了一些罪狀,最後落了個黯然收場。

信中,賈寶玉用極大的篇幅,描述了甄家大宅被查抄前後的情形,還提到了自己前去探視甄寶玉,與其隔著欄杆垂淚的小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