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chapter 102(第3/4頁)
黎裏覺得,他要揮手把勺子打開了;可他沒有。他像是很生氣,呼吸急促,但最終張口含住勺子,很痛苦地皺眉,艱難地將那點粥吞下去,仿佛在吞咽最苦的毒藥。
黎裏疼得不行,一瞬想放過他,可不能。她又舀起一勺粥,遞到他嘴邊。這回,燕羽盯著那勺粥,狠狠皺了眉,生理想嘔吐;但他還是張口含住,像用盡全部的力量咽了下去。
與此同時,兩行淚從他臉上滑落,滴在他緊攥著的拳頭上。
黎裏一見他那掛著眼淚的慘淡模樣,眼淚唰地掉下來,但她舀了第三勺遞過去。燕羽沒吭聲,掙紮地去咽下第三勺。
他流著淚,她也流著淚。兩人一句話沒有,只有勺子在傳遞。被單上噠噠地滴落出一個個濕潤的圓點。隱忍的抽泣聲一陣接一陣。
燕羽硬撐著吃掉半碗,抹一下臉上的淚,搖了搖頭。黎裏將碗和勺拿走。他滿臉的淚水和汗水,脖子胸膛全濕了,人靠在床上,有些虛脫。等她給他擦眼睛時,他才擡眼看向她,看著,眼中便再度含了淚。
黎裏與他對視,也湧出更多眼淚來。兩人皆是一句話不說,相對默默哭了會兒。
但這次,他吃完沒多久,還沒來得及吃藥,就自然睡去了。
次日早上再醒來,他狀態就好了點,不再只望窗外,眼神會落向黎裏了。早餐雖仍只喝了小半碗粥,但不像前一晚那麽惡心艱難,還多吃了半邊饅頭。
到了下午,他忽然開口:“阿黎,我什麽時候能回家?”
“醫生說多住一段時間比較好,等身體更好,情緒更好的時候。”
燕羽垂眸想了下,看看自己的手指,喃喃:“我四天沒彈琵琶了。”
黎裏當時正坐在病床邊寫卷子,聽言,手裏的筆停了一下:“徐醫生給你爸媽提過,琵琶,或許也是你的刺激源……”
燕羽很輕地摳了下被單:“嗯?”
“燕羽,你沒有想過……”
“不想。”他說,“我不會考慮,你也沒必要講。”
黎裏吸一口氣,沒講話,握著筆看卷子。紙面的白光反射得有些刺眼。
“燕羽,我希望你活下去。”
“沒有琵琶,我活不下去。”
她換種說法:“那,如果說停下來,三四年。我們把病治好……”
“不可能,也停不下來。”他忽然打斷,像是生氣了,盯著她,“琵琶就是我的另一個世界。因為我能活在那裏,我才能勉強在這個世界存活。你讓我跟個空殼子一樣活三四年,不可能。我也絕對不允許技術下降。”
“可這圈子裏的人和事一直在刺激你,傷害你,命沒了什麽都沒了!”黎裏一口氣說完,又輕聲勸,“哪怕下降一點、落後一點沒關系的。燕羽,趕得上來的,你已經很好了。”
“有關系!”他望住她,眼中一瞬含了淚水,疾速的嗓音裏竟透出一絲淒楚,“黎裏,我這一生都跟琵琶相連,從小到大,我不遊樂不玩手機不虛度光陰,不管冬天多冷,夏天多熱,我一直在練,從不停下。一個轉弦片段,我能練幾千遍;外頭都說我輪指厲害。他們不知道光是一個小指輪,我練成千上萬遍。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別人枯燥了,放棄了。只有我,”他說到此處,眼睛通紅,狠烈中全是淚,“為了突破瓶頸,我一直練、一直練,琵琶換了無數根弦,假指甲斷了無數片,也不停。你也以為現在這些是我天生就有、是上天本來就給我的嗎?不是。是我自己一點一點用無數時間爭取來的。黎裏,我不可能放,”他狠狠咬牙,有著平日裏少見的偏執和瘋狂,“絕對不可能放。技藝這條路上,比上不去更痛苦的是掉落下來。見過高山,就再也看不下去土丘。”
黎裏望著他,一瞬淚流滿面。
忽想起謝菡有次說他柔軟,呵,怎麽可能?只有她知道,他這人意志力強到嚇人、目標堅定得可怕。是啊,能到他這種程度的人,怎麽可能軟弱呢?
國樂最講神韻。他要是沒氣性,沒骨氣,不會取得如今成就,也奏不出那樣神韻精絕的曲子。
是啊,他骨子裏怎麽可能是個無所謂的弱者?他要是真柔軟如沙地一樣,傷痕早就愈合了。
偏偏他不是,偏偏他寧折不彎,偏偏那些加之在他身上的傷,跟他刻在皮膚上的割痕一樣,一道一道,他含著血和淚記得清清楚楚,刻骨銘心。麻痹著說不在乎,不去看,可全支離破碎地嵌刻在那裏。
黎裏都明白,她懂他,她理解他的一切痛苦、夢想、堅持、掙紮、淒恨與悲哀。但當下這一瞬間,她快承受不了。她發現她原來沒那麽強硬,不能負擔承受所有的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