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不可戰勝

“反正已經習慣了。”

桑尋仿佛能想象得到桑洛說這話的語氣,可那堅強的背後,包裹著的隱忍不發的委屈,之所以沒有發作,只是因為她沒等到那個可以讓她發泄委屈的人。

因為桑尋想到了桑洛在景春面前的樣子。

那悲痛欲絕的哭聲。

他在這一刻,好像才能體會到她真切的委屈和痛楚。

沒來由的,心臟扯痛一下。

“然後呢。”桑尋看著眼前的老人,表情始終沒什麽波瀾。

但無端的,語氣冷了幾分。

他太冷靜了,讓人覺得畏懼。

有時候桑元正也會恍惚一下,仿佛這個有著桑家血脈的孩子,和很多年前的青年能嚴絲合縫地重疊。

那種洞察一切的眼神,讓他所有的卑劣都無所遁形。

“直到很久之後,我才知道那因果的由來。”

老人微微彎下腰,渾身像是被什麽重力壓著,平白又老了幾歲。看起來真的行將就木,隨時都要撒手人寰了似的。

又或許,人到了這個年紀,很多事才真的敢去回看。

桑元正認識的那個高人,住在東海邊,他長著一雙淩厲的眉目,身體看起來卻並不太強健,但壓迫感很強,他不出遠門,所以那天他為表誠意,特意登門拜訪。

那人瘦高的個子,戴著一頂毛線帽,口罩覆面,穿一身黑色,只露出一雙眼睛。

他心道,高人大約都有自己的個性,便沒多在意。

談起那孩子,他也是一副輕飄飄的語氣,好似要解決的,不過是一件再小不過的事。

桑元正放下戒心,給了一大筆現金。

事成之後,他以為自己和這人再也不會有交集。

第二次拜訪的時候,他才看到那人的面容。

那人模樣看起來很年輕,但卻又無端有一種蒼老的感覺,他的額頭上有一塊糊成一團的印記,像是被什麽燒灼了一般。

摘下口罩才發現,他半邊臉都是蜿蜒的疤痕,看起來猙獰可怖。

他覺得怪異,一直盯著那人看。

直到離開。

他本來以為把桑洛再請回來會

費一番功夫,但那人似乎早就料到似的,竟然沒多問一句,只是收了錢,說了聲好。

沒多久桑洛就回來了。

他每日戰戰兢兢,把桑洛奉為座上賓,時常擔心她會報復,可她始終沒有作為。

直到某一天,他回鄉祭祖,打算把祖墳遷了。

他在一張老舊的相冊裏看到他的太爺爺。

那個高人,竟然長著和他太爺爺一模一樣的臉。

他的太爺爺頗有一段故事。

據說他曾經在富人家裏做香師,同那家裏的小姐相愛了,據說那是一段佳話,家裏邊不同意,但小姐最後跟他私奔,他們在遙遠的衍城小鎮落腳,日子雖然過得清貧,但卻一同孕育了三個孩子,幸福地過完了這一生。

這是後輩們聽到的版本。

然而事實上,小姐很快就感受到了欺騙,男人已經有妻子,他的妻子看起來木訥賢惠,就連面對丈夫的背叛都顯得溫和而隱忍。

男人堂而皇之地把小姐帶回家,想要勸說兩個女人和諧共處,他說他愛著兩個人,誰也割舍不掉。

小姐是最先崩潰的,她用最惡毒的言語詛咒他仍然覺得不夠,想要報復他。

可身懷六甲又手無縛雞之力的她卻什麽都做不了。

她暫時妥協了,有一天她去一座山上,路過一個村子的神龕,瞧那神像寶相莊嚴,心中生畏,於是屈身跪拜了神像。

她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一個抱著一只小貓咪的小女孩。

母愛湧上心間的她,忍不住關切了一句:“哎,小孩,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

“我無聊出來轉轉。”

小姑娘同她並排走了一會兒,突然撫摸了一下她的肚子,有些好奇地說了句:“寶寶。”

小姐被小姑娘的天真感染,露出久違的笑意,說:“是啊,你也是媽媽這樣辛苦生下來的呢!”

小姑娘搖搖頭:“我是父親生的。”

小姐楞然,似乎是覺得滑稽,但又不忍心拆穿小姑娘,於是說了句:“是嗎?”

小姑娘鄭重點頭。

小姐覺得,可能這個小孩和父親關系更好,又或者根本已經沒有母親了,忍不住試探問了句:“你怎麽一個人出來啊,

爸爸媽媽呢?”

小女孩露出幾分惆悵:“我媽媽不見了,爸爸去找她,他們已經很久沒回家了。”

原來父母都不在了。

小姐忍不住想起自己的遭遇,也不知那女人是不是也是被騙來的。

但無論如何,孩子都何其無辜。

她忍不住撫摸自己的肚子,恨不得這孩子原地消失,她不想自己的孩子到這家裏來,受這人世間的苦。

小姐的苦悶讓她更加憐愛這孩子,她摸了摸小姑娘的頭:“你媽媽為什麽不見了呢?”

小姑娘有些煩悶:“就是……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