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設想

六月的天,說變就變。

剛才還晴空萬裏呢,突然間就陰雲密布,下起了大雨。

天地間一片白茫茫。

雨水填滿了溝渠,充塞了原野。

農人紛紛沖進田間,扒開田埂,將淤積在田裏的水排掉。

漢水水面緩慢上漲,碼頭邊一片忙碌。

雲集於此的商賈憂心忡忡,擔心發往襄陽的貨物會受到影響。在這個天氣行船,是需要一定勇氣的。

金州盛產藥材、椒、茶、漆、膠,商品主要運往下遊的襄陽。

未必是襄陽人用了,更大可能是轉賣到他處。

襄州,位置太好了,不但是軍事重地,從做買賣的角度來看,亦可四面出擊,很容易就成了商品集散地。

上遊駛來了二十余艘船。

船工嫻熟地操縱著船只,將其靠在碼頭上。

“快,快卸貨!”軍校崔瞻大步跨上碼頭,踩得木板吱嘎做響。

船只已被粗麻繩牢牢綁在木樁上,船工三三兩兩地下了船,冒著傾盆大雨,將覆蓋著油布的木箱一一擡上岸。

倉督李允似是早就知道有這麽一批貨物要過來,當下不顧大雨,令人打開倉庫大門,將其堆到了幾個空置的庫房內。

甚至因為貨物太多了,他還找來了金州坊市的市令,借用了他們的倉庫,堆放各類物資。

坊市如臨大敵,市帥親自出馬,帶著數十小使、役徒,緊握刀槍,不讓任何人靠近。

“七郎,可是要打仗了?”李允將崔瞻請到了一處亭內坐下,小聲問道。

“定是要打了。”崔瞻從腰間抽出水囊,狠狠灌了一口,道:“你可知這批貨物哪來的?”

“難道不是漢陰?”

“一部分是,另外一部分是從洋州運來的甲仗。”

李允有些驚訝,道:“不要命了?”

東南物資經漢水轉運至關中,一般而言也就水運至均州鄖鄉,在鄖鄉轉運院集中,隨後走陸路至商州上津。

從這裏開始,北上長安的,毫無疑問,只能走陸路。往西經洋州、興元府運往京西北諸鎮的,同樣走陸路。

水路曾經有過兩次,一次安史之亂那會,給靈武即位的肅宗輸送財貨;一次是建中之亂,德宗跑路興元府。

這兩次,朝廷下令東南租賦在當地換成輕便的高價值的財物,從上津一路水運至洋州興道縣。為此,還把洋州州治從西鄉縣移到了興道,以就近督促轉運物資。

但這兩個“非常時刻”之外,上津到興道這段漢水水道,至少就朝廷層面而言,是放棄水運的。因為水勢湍急,經常出事故,幹脆走陸路山道好了。

民間商人有嘗試水運的,他們對成本非常敏感,均、商、金、洋這一條線,如果全程用水路運輸,那成本將會降低到一個令人驚訝的地步,利潤空間大大增加。

只不過,要做好船毀人亡的心理準備罷了。

“聽聞是洋州折使君親自下的令。”崔瞻是漢陰縣以西三十余裏的方山關鎮軍軍校,此關北阻方山,南臨漢水,為東西驛道之沖要。若有上遊下來的水運船只,一般也會在此關停留、集中。

“洋州貨運到方山關,再由咱們金州的船一路運下來。”說到這裏,崔瞻也有些惱火。借口不熟悉下遊水文,將漢陰到西城這段的運輸任務交給金州本地船只,風險由別人承擔。

李允暗想了下,興道、方山關、西城、上津,這四地設倉庫,應該是分段船運了,各自負責一部分。到上津後走陸路,運至均州鄖鄉,再走水路至襄陽。

“真是喪心病狂!多少船工要家破人亡啊!”李允也有些怒了,道:“折家人,為了打仗可真是什麽都不顧了。”

“折家人在為誰打仗?”崔瞻冷笑了一聲。

李允聽後臉色一變,小聲道:“七郎慎言。這事你我私下裏議議,罵兩聲便罷了,可不興到處亂說。前兩日,州中連斬十余軍校,動手的是定遠軍王遇,都是不肯出兵攻房州的。殺完人後,盡收其家財,用作軍中賞賜。其家人連同奴仆,總計上千口,一概配流河西甘、涼。”

崔瞻不認識王遇,他是金州本地人,不過聽聞夏軍如此辣手,一連斬了這麽多金州軍校,他也起了兔死狐悲之感,道:“這麽狠?那還不如跟他們拼了,大不了一死!”

“有何用?”李允嘆道:“衙將們都不敢動手,指望誰來拼?”

兩人一起嘆氣。早知如此,當初一起降了馮行襲好了,至少他是均州人,離得不遠,算半個自己人。

被外地人統治,就會有這個缺陷,不管本地人死活。

今後若有機會,還是得反他娘的,把巢賊、夏賊都趕走,不然別想有安生日子過。

……

金州城內,李柏面無表情,不過眼底還是帶著一絲藏得很深的憂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