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鎮州陷落

建極六年七月初七,鎮州,大雨。

坑坑窪窪的街道上,到處是淩亂的帳篷、飯甑、器械和其他物資。

武夫們盡可能將身體縮在墻角,躲避著鋪天蓋地襲來的暴雨。

沒什麽躲雨的地方了。

房屋被拆得七零八落,變成了修補城墻的材料。僅有的一些還算完整的房屋,也堆滿了各種緊要物事,如傷藥、粟麥、弓弦等等。裏面還隱隱傳出婦人的哭嚎聲,那都是城內高官大將、世家大族的家眷,無論老少美醜,盡數被擄走,給士兵們發泄之用。

夫子們擡著擔架,將一具具屍體拉走掩埋。

地方不夠,眾多屍體只能擠一塊了。仔細瞧瞧,扔屍體入坑的時候,似乎還有微不可聞的痛呼聲。

可能還沒死透吧,沒人在乎了,早上路也好。

雨越下越大,漸漸匯成了溪流。武夫們泡在溪水之中,幾乎沒半點反應。

麻木久了,就這個樣子。

城頭上突然響起了猛烈的廝殺聲。墻根下的武夫們終於有了點動靜,有人起身,檢查器械;有人仍然靠在那裏,但雙眼大睜,東張西望;有人則閉著眼睛假寐,仿佛天塌下來也不關他的事一樣。

“起身!起身!”將校們氣急敗壞地走了過來,大吼道。

士兵們怨聲載道,慢慢騰騰地起身。

衙城那邊也有動靜了。城門吱嘎一聲打開,節度使王镕在親隨的護衛下,站在門口,遠遠看著。

他是鎮州名義上的主人,但又是一個被圈在衙城之內不敢出來的可憐人。他甚至連守衛衙城的衙兵都不能信任,終日戰戰兢兢,三十四歲的人,卻一夜白頭。

他完全可以想象到自己的命運。

怪誰呢?誰都怪不了。

只能怪這個世道吧,讓人沒有選擇,人不人鬼不鬼的,最後走向毀滅。

是的,你清晰地預見到了後果,但無力改變,只能看著它一步步走向最壞的結局。這種滋味,只有身處其中的人才懂。

“回去吧。”王镕無力地嘆了一口氣。

衙兵們也沒了往日的囂張。

殘酷又漫長的戰鬥,已經磨滅了他們的桀驁。很多人下意識感到了害怕,但似乎晚了。

“城破了!城破了!”

“夏賊沖下來啦!”

“弟兄們,拼了啊!”

“他們不會放過咱們的,殺!”

內城城墻之上,已經站上了密密麻麻的人群。他們渾身裹滿了泥巴,一臉憔悴疲倦的模樣,但雙眼之中兇光畢露,舉著器械沖殺了下來。

在城墻根休整的趙兵也不再無動於衷了。很多人不用軍官吩咐,自發地集結起來,開始了最後的抵抗。

攻城的夏軍也知道到了關鍵時刻,果斷許下重賞,投入了輪換部隊。

侍衛親軍是第一波增援過來的。經歷了長達一年的戰鬥,他們的成長非常迅速,再加上邵樹德舍得給他們好裝備,訓練也是由沙場老手負責,因此戰鬥力並不弱。

在最先沖下城的兩百多武威軍士卒盡數戰死之後,他們頂了上來,將同樣已是強弩之末的趙兵一沖而散。

大街小巷之中,還有成德軍官帶人趕來增援。

侍衛親軍驅趕著潰兵制造混亂,正面死死頂住,同時分出一部分人手,沖到城門邊,將殘存的十余趙兵砍死。

“吱嘎!”城門被打了開來。

“快殺了他們!”衙城內的成德衙兵幾乎全湧了出來,瘋狂地攻擊突入城內的侍衛親軍,試圖阻止他們打開內城城門。

但已經晚了。等候許久的控鶴軍士卒一擁而入。

他們手持長槊,陣列而進,不可阻擋。

侍衛親軍也殺出了性子,殘余的百來人趁著趙兵心神恍惚的當口,奮勇沖殺,直接殺到了衙城門口,將幾個試圖關城門的賊兵擊殺。

“撲通!”王镕被幾名侍衛親軍士卒按倒在一個水坑內,狼狽無比。

事實上他根本沒有抵抗,也沒有逃。哀莫大於心死,說的就是此時的王镕。

“王镕?”控鶴軍左廂兵馬使華溫琪趕了過來,看著被軍士們五花大綁的王镕,嘆道:“押下去,審問一番後,送往晉陽。”

說完,又親自帶隊進了衙城,控制管衙、府庫、趙王府等重要地點。

衙城內已經不存在成建制的抵抗了。能各自為戰已經算是勇士了,大部分人四處躲藏,指望逃得一死。

但這是徒勞的。接下來肯定會全城大索,每家每戶都要過關,不可能藏得住。

到了當天傍晚,邢州行營都指揮使盧懷忠也入城了。

差不多圍攻了一年,終於將河北大地上最後一個頑抗的釘子給拔除了。

王镕支援朱全忠,支援李克用,替鄆、兗、齊三鎮擋刀,與盧彥威聯合起來大掠棣州,王師攻伐滄景、幽州、易定三鎮時,更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出兵出錢,非常賣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