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溫夏聽到這消息,明明是看不見的,仍是覺得眼前一黑。

她渾身僵硬,也感到冷。

忽然扯下眼前的藥紗。

白蔻與香砂大呼不可,忙來勸阻。

溫夏不顧她們的阻攔,努力睜開眼。

入目只有刺痛與灰白的世界,雙眼不辨明晰,看什麽都是滿墻的灰白色。

她還是看不見。

許嬤與太醫都趕來了,殿外也有無數得知消息的妃嬪,都欲來探望。

太醫一面為她纏上藥紗,一面安慰她雙眼會復明的。

許嬤哭著勸道:“娘娘,您忍忍,這雙眼睛必會好的!”

溫夏雖看不見,卻也知自己此刻狼狽得定再無皇後的端莊。

她鬢發拂亂,臉色慘白如紙,唇上也無血色,單薄的身姿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許嬤望著這樣的她,心疼地捂著她雙手:“等您眼睛好了,咱們一定讓皇上親眼瞧一瞧您。這麽好的皇後,這麽好的姑娘,他才是眼睛瞎的那個!”

溫夏心頭只有苦澀。

他們都說她生得美,前後幾朝也許只有這樣一位容貌驚鴻的美人。

他們說只要讓戚延見到這樣的美貌,一定會喜歡上她。

她最開始也是這樣以為的,雖然她也不喜歡以色侍人,但形勢多少能緩一些吧。

可戚延聽到這樣的言論,似更賭氣般每次都完美避開他們的相見。

他們最後一次互相見到對方,應該是九歲那年。

那時戚延迷上看戲,明明不在東宮住,卻忽地搬回宮,於是東宮裏日日喧闐,戲曲不休。

她每夜都不得好睡。

太後那時制止戚延無用,便喚了宮人來接她入太後宮。

漆黑靜夜,少見那夜的戲早早停住了。

溫夏跟著太後的宮人走出殿門,舒心之余,倏見甬道盡頭飛來的紅衣鬼面人。

一彈指間,鬼已至她身前。

白面獠牙,眥目血流,黑發飄然掃在她額間。

她先是尖叫,而後一瞬間便癱軟暈厥。

直至戚延摘下鬼面面具,譏笑她無趣。

他翌日以“小太子妃與孤志趣不投,作息不匹”為故,要她搬出東宮。

而溫夏也主動要搬,甚至去信給父親,要離開皇宮。

她受夠了戚延。

受夠了他有意無意的捉弄。

他冷漠如寒磐的性情。

原來他學會了武功,十六歲就有那麽好的輕功,能飛行自如,愛上在夜裏扮鬼。

原來他手上的箭隨隨便便就能百發百中,能射殺獵物,也能尋樂子地邀世家子弟來東宮比試,射她植於庭中的桃樹。

那樹上紅透的碩果都被插上箭羽,落了一地。她親手種植的蜜桃明明就要收成,卻再也無法著人帶去邊關給爹娘品嘗。

她也好像再也不曾好轉過。

有宮人竊語,說縱使戚延有錯在先,可她也實在太不經嚇了,膽子這麽弱。

她是膽弱怯郁。

她自從那夜,夜夜噩夢。

夢裏是那個願意贈予她星月的戚延,在一刹那裏變作眥目流血的鬼面。

她不敢一個人走夜路,做什麽都要帶上丫鬟。

她不敢經過東宮,不敢看東宮的方向,甚至聽到戚延兩個字,都會抑制不住地顫抖。

她也不能看見桃果,見著宮人擺在桌上的貢桃,就會止不住地哭。

她就那樣不吃不喝,連覺也不敢睡,每日都在哽咽要爹爹娘親。

太後請了禦醫,又請了法師都無法治好她,萬般無奈與疼惜,只能去信給父親,派了心腹將她浩浩蕩蕩護送回邊關。

她終於能離開皇宮,哪怕終究仍會回來,但坐在馬車上那一刻,也仍是雀躍歡喜的。

揮手與含淚的太後告別時,視線撞見了城墻那頭青年頎長的身影。

青衫隨風獵動,如同勝利的旌旗。

那是他們的最後一次碰面。

後來婚後的幾次,溫夏在禦花園避讓不及,遠遠見過戚延。

玉蘭爭濃,花影闊綽處,他有一張明明盛情峭雋的臉。

與幼時記憶中太子哥哥那凝笑的臉截然不一,也全然陌生。

而戚延從不曾見過她。

他有意避著他們的每一次相遇,有兩回實在避不開了,都是她低垂著頭埋在花叢另一端,他冷戾斥令她滾得不夠遠。

以至於太後兩度送去她的畫像,意圖吸引戚延注目,卻也只得他一句“也不過爾爾”。

所以此刻溫夏多想反駁許嬤,不會的,戚延他不會的。

他怎麽可能見她一眼就喜歡上。

他絕不是以貌取人之徒。

其實她根本不在乎戚延會不會喜歡她這張臉,她只想為了家人當好這皇後。

自爹爹兩年前戰死邊關,她便只剩母親與三個哥哥了,她必須要為他們坐穩這後位。

可無數次,溫夏都覺得這輩子自己不會當好這個皇後了。

她本來就是不愛操心的性格,生來就愛珠寶華服,胭脂粉黛,是為皇後這枷鎖才強撐著端莊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