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想得出神,直到手指被燙出痛覺,溫夏才條件反射地縮回手,沒再去捂那宮燈。

也不再去觸碰那些毫無尊嚴的過往。

雙眼纏著紗布,經過一夜也仍還脹疼。

“什麽時辰了?”

“都快卯時了。”守著主子到這深夜,白蔻有些打哈欠,又憂心地回道:“娘娘,您多少睡兩個時辰吧。”

睡不著。

從方才醒來後,溫夏已經坐了半宿了。

只要一閉眼,她就會想到幼時那些難堪的回憶。

她已經很努力不去在意戚延這只惡老虎,才在這宮裏過得稍微快活些。

實在不願再在睡夢裏見到他。

從她五歲到九歲那幾年,每一天都是噩夢。

若真能在夢境裏回到過去,那她只願回到九歲離宮那五年。

有回到邊關的快樂。

有爹爹的疼愛,哥哥們的保護。

還有四哥哥,沒有走丟的四哥哥,沒有與他們失散的四哥哥。

直到天際泛白,溫夏仍安靜坐在爐火旁。

許嬤憂心她,一早便來請安。

溫夏身著件素白絲襖裙,即便雙眼被束住絹帶,也一如既往注重儀容。梳的是元寶髻,簪一朵琉璃珠花,端坐在炭火前,手上捧一只湯媼,靜若畫中人。

只是櫻唇未點,白玉般的面頰也未施粉黛,瞧著不免更添幾分病中弱態。

許嬤請安,連聲音都不自主放輕,詢問起溫夏的病情。

末了道:“奴婢已寫好信,這就讓人快馬加鞭送去懷城。皇上這般欺人,勢必要讓太後做主。”

“母後可曾忙完祭天大典?”

“太後若知,自有主張,娘娘無需擔心。”

太後遠在八百裏外的舊都祈求神佑,按律當是九五之尊親自跪叩懷神山,可戚延一身反骨,死活就是不去。

百姓都看著,太後只得代為跪叩,遠赴懷州城已半月有余,算時日還需半月。

明知太後即便收到信也無法即刻趕回來,溫夏卻不願再如往常那般忍讓,沒有再說“不用麻煩母後了,不要讓母後與皇上再生母子間隙”這樣的話。

從前她已經說過無數次。

為了他們母子的關系,總是她一讓再讓。

可憑什麽戚延還要這樣欺負她?

她沒有阻止許嬤。許嬤請安後也便離去,讓她好生養病。

坐了一夜,溫夏終是有些累了。

“今日請安免了吧。”她忍不住咳嗽,喉中疼得不願多說話,是昨日雪中待得太久,一並染了風寒。

掩著唇,溫夏說:“別透露我是看不見了,就說我染了風寒,不想病氣過給眾位姐妹,也無需探望。”

戚延的後宮有妃嬪十一人,每日都會來向她請安。

白蔻領旨退下。

溫夏起身叫宮女寬衣,去補覺。

這一覺倒是好睡。

醒來時,殿外卻是白蔻與香砂焦急的談話聲。

“若讓娘娘聽到了,這病還能好?誰還有功夫安心養病!”

“到底是誰傳出去的,這不是害咱們娘娘麽!”

“皇上真是……哎。”

溫夏心間直跳,只覺是戚延又起了什麽惡心人的心思。

她坐起身,眼前一片漆黑,按往日習慣踩到鞋,靸上便欲往外去,卻還是碰倒一側花瓶,碎裂聲驚動屋外宮人。

白蔻與香砂忙沖進來。

“娘娘!可有傷著……”

“你們方才在說什麽?”

兩人欲言又止。

纖白單薄的寢衣令溫夏更添了病倦之態,可語氣卻與這份虛弱截然相反,姝色不怒自威。

“回答本宮!”

是戚延要廢她。

他要廢後。

一個時辰前的早朝上。

也不知臣子是怎麽知曉溫夏雙目失明的事,幾位老臣為她不平,也當然願意借此上諫,勸導戚延當個好皇帝。

於是自然惹怒戚延。

金鑾殿上,龍椅中的帝王懶漫地倚著一只貝形軟枕。

冠冕硌肉,懶得戴頭上,被他頂在指尖轉圈圈。

十二旒玉串淩空甩開漂亮的弧度,傳出清脆撞擊聲。

殿中至門外台階,候滿文武百官。

肅穆嚴謹之態與龍椅上的帝王成極致對比。

“朕沒聽清,也不想聽愛卿再說一遍,下一個。”

跪地稟報的老臣與旁邊老臣對視一眼,只得吃癟地閉了嘴,眉宇間卻全是國要亡了的痛心。

另一老臣出列:“皇上,文大人的話您未聽清,那老臣便換一句稟報。”

“皇後娘娘是中宮之主,是母儀天下的表率。您不念結發之恩善待皇後就罷,卻迫使她雙目失明。恕臣大不敬之罪,您對待發妻尚且如此,對待群臣呢,對待百姓呢?莫要讓臣民寒心呐!”

他搬出先祖列宗,各種聖訓。

戚延聽得煩,清冷劍目滿是帝王威壓,卻是怒極反笑,微彎薄唇:“朕還沒有拿皇後是問,你們反倒怪起朕來了?朕是罰她了還是戳她眼睛了,是朕讓她失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