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屋子裏安靜下來,只有燭火閃爍著。

火光晃過周朔的眼睛,他遲鈍地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姜郡君神情沉靜,疏淡清冷的眉眼靜靜看著他。

周朔躲開她的目光,彎腰拾起打碎的瓷片,一片片放到手心。撿起來放到桌上後,他看著碎片的裂口,仍舊有些愣神。

“為、什麽……”他的聲音很輕,含糊著,他知道姜郡君提出這樣的要求很合理,但仍舊不知所謂地問了出來。

他並不需要姜郡君真的回答什麽,他是知道原因的。

他們身份懸殊,他才學欠佳又平庸無趣,何況姜郡君……

“我們哪裏像夫妻呢?”姜佩兮看向周朔,十年的記憶零零碎碎在腦海浮現。周朔人品貴重,謙和有禮,卻不會和任何人親近,永遠有禮有節,永遠疏離淡漠。

“我父親和母親便是世家聯姻,他們相處的很不好,一輩子疏離。”

姜國公和姜王夫人哪裏是相處的不好,根本是不死不休。

姜國公數年不回江陵,在京都養姬納妾,不知弄出多少庶子庶女。姜王夫人把持江陵,獨斷權威,多次驅除姜國公派來的使者。

父親亡故的消息傳回江陵時,母親正在禮佛。她禪衣素紗,跪在佛龕前,閉目感願:

“上蒼保佑。”

她是那樣的虔誠恭敬,以至於年少的姜佩兮渾身發冷。

“我們和他們很像。”姜佩兮捏著手腕,母親失敗的婚姻,讓她一直畏懼厭惡。可最後,她竟一步步走上了母親的後塵。

一樣與娘家斷絕關系,一樣面對夫家的排擠,甚至一樣……對丈夫滿是惡意。

她看向周朔,慢慢的,一字一句,“我們的婚事本就是周氏和姜氏的交易,當初周氏豐厚的聘禮解救姜氏之急,現如今我把渡口送給周氏,周氏也不算虧損。”

“那你怎麽和江陵交代呢?回江陵後……”

姜佩兮打斷他,“我不回江陵。”

周朔皺起眉,“那你去哪呢?你總需要姜氏的庇護。”

姜佩兮譏諷地笑起來,“姜氏已經把我賣了,回去再給他們賣一次嗎?”

她的話毫不留情面,將這場婚姻嘲諷到底。

周朔一下噎住,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先前知道有人這樣嚼舌根的時候,周朔轉頭就要把他們全部調出建興,為此不惜觸怒主君。

他對周興月很坦誠:“他們不離開建興,我就離開。”

周興月覺得他小題大做,敲打警告也就算了。

“今天派發他們的文令不下來,我明天就回臨沅。”

這話一出口,周興月氣得拿文牘摔他,“你這是要挾我?”

“姜郡君身份顯赫,他們尚敢這樣編排。那麽我呢?建興還容得下我嗎?”在這樣的說辭下,主君最終讓步。

其實他並不在意別人怎麽說他,那些尖刻的咒罵他自小就聽慣了。

但當陶青告訴他,姜郡君聽到周氏女眷的編排時,他害怕又惱火。這樣為著幾句話生氣,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情。

他一向謙讓容忍,不願多事,那次卻針鋒相對,寸步不讓。

此刻面對姜郡君的譏諷,他無言以對,他不能說是姜氏的錯,也不能說周氏不好。

在這以門第出身為尊的世界裏,他的身份太過低賤,攀上貴中之貴的郡君,本就是荒唐至極的事。

這場尷尬的婚姻,是他太不堪。

那些壓抑了一輩子的怨怒出口後,姜佩兮卻沒有獲得任何快感。她的嘲諷,對著周朔又有什麽用呢?

是母親和阿姐權宜斟酌後,把她賣給周氏的。是周興月盤算著她的好處,向江陵買了她的。

周朔只是一直把她當成不可得罪的貴客,恭敬疏離而已。

可這又算什麽錯呢?

說是夫妻之間要相敬相愛,他已盡全力做到恭敬,相愛實在是沒法強求的事。

灑在身上的姜湯味道彌散開來,滿屋子都是辛辣的姜味,棕色的湯汁染臟了一大片衣衫,順著衣擺低落地面。

姜佩兮起身拿過帕子,走到周朔身邊,把帕子遞給他。周朔順從地接下帕子,握在手裏,去擦拭翻在膝上的湯水。

濕漉的頭發散在肩上,已經將肩背的衣衫洇濕。

姜佩兮從一旁的單架上取下幹凈的毛巾,又走到他身後,撈起他的頭發,攤開毛巾把濕發裹在裏面。

周朔身體本能地避讓,但姜佩兮拉著他的頭發不松手。

他看向姜佩兮,姜佩兮也靜靜看著他,兩人再度靜默。對視片刻,他不再抵觸,順從地隨姜佩兮擺弄他的頭發,自己慢慢擦臟汙的衣衫。

“腿疼嗎?”

沒有任何猶疑的回答:“不。”

姜佩兮不信,但她也沒指望周朔能和她說什麽實話,只叮囑道:“我讓阿青在你房裏點了白檀香,那東西散寒止痛,你日後要是不舒服,就叫侍女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