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抵達東菏的第一時間, 姜佩兮就見到了周七。

三年的南蠻任職,使他滄桑許多。如今又被派了這麽一個吃力的差事,他的狀態可以說算是不修邊幅。

姜佩兮向他詢問周朔的蹤跡, 得到的答案和周三給出的一樣。

下落不明。

姜佩兮又問他東菏的災情。

當前阜水的水位沒再上漲,預估接下來幾日不會有大水沖入東菏。

這邊河壩塌了兩處, 還有幾處出現缺口,他們正在修補, 以防下一次漲潮。

奈何目前災民暴動頻繁, 他們修壩很受影響。

他們周氏的事, 姜佩兮不好多插手, 只告訴周七她調了一些糧食過來,等到後讓他自行分配。

周七跟她道謝,又提到建興的賑糧怎麽也催不過來。

姜佩兮不解:“可三縣公明明往東菏送了不少糧食。”

“路途遙遠,層層盤剝,不論發出多少賑糧,最後到東菏的都所剩無幾。”

“東菏已是這種情形, 他們還敢貪贓?”

周七笑道:“為什麽不敢呢?”

“牽一發動全身。現在東菏情況緊急, 我騰不開手去收拾他們。等這邊事情結束,我再跟他們秋後算賬?”

他神色自如, 臉上仍掛著得體的微笑,“可等東菏事情了結, 他們只要用如今貪下的贓款賄賂建興那些老東西, 再跪到主君面前涕泗橫流地求情, 受些不輕不重的處罰,事情也就這樣過去了。”

姜佩兮不禁蹙眉, “過去?縣公也默許事情就這麽過去?這是包庇。”

“不然呢?”

周七轉眸看向面色憤慨的女子,“不讓事情這麽過去。我揪著不放, 再去南蠻待三年嗎?”

姜佩兮一怔,“縣公當初去南蠻……”

“也就這些破事。當初興月想從輕處置,我不肯,太生氣就動了私刑。”他仿佛已經接受這不公,只無奈攤手。

“然後就被丟去南蠻了。要不是東菏這活沒人幹,我還回不來呢。”

周七話頓了頓,笑著打趣自己,“說實話,我真沒想到我能回來。我本來以為,我至少要在南蠻反省到明年,主家才會給我將功折罪的機會,調我回來呢。”

看著周七面上率性的笑,姜佩兮感慨他對自身境況的準確預知。

倘若不是東菏出了這事,他確實要明年才會被調回建興。並且他的將功折罪,是被主家逼著休棄發妻,另娶韓榆。

過往在心頭浮現,姜佩兮想到前世裏周七和周三聯手發動的叛亂。

原來叛亂的“因”早已埋進土壤。

周七性情坦蕩,直率爽朗,說話不軟和,又有一腔的意氣。幾乎把建興權貴得罪了個遍。

故而前世周七反叛失敗,建興所有人都主張以殺絕患。

他是周朔一力保下的。

周朔曾點評周七,“他是個俠客,我很敬佩他。”

盡管政見不合,但周朔和周七的私交一直很好。

逢著節日,她和周朔會去跟他們夫妻一起吃飯。

俠客好酒,周朔每次都會給他帶不少玉液。

被軟禁的周七心有不忿,見面後總要挖苦幾句周朔。

周朔不接他的話,默默給他斟酒。

等周七喝上頭後,他就又攬著周朔的肩引其為知己,然後痛罵周氏子弟的無能與種種不成器。

自始至終,周朔只是沉默地聽。

姜佩兮不懂為什麽周七會覺得周朔是他的知己,明明周朔一句話不說,從不贊成他的觀點。

韓榆則每次都很無奈,尷尬地向他們道歉,說周七是發酒瘋,請他們別往心裏去。

他們每次見面的最後,都會重復一段對話。

醉醺醺的周七問他:“周氏還會好嗎?”

“我不知道。”

“子轅啊子轅啊,你是身處歧途而不知。”

“我別無選擇。”周朔回答已醉的他。

關於他們周氏的事,姜佩兮持有的原則是——看。

她是姜氏的人,沒有資格插手周氏,更沒有必要。

假若不是周朔生死一線,姜佩兮前世絕不會插手建興的暴/亂。

如今看到周氏貪腐如此嚴重,盡管她心中憂慮,但也不會多管閑事。

姜佩兮告訴自己,她來東菏是為了找周朔。

這邊無論是破損的河壩,還是受苦的災民,都不是她來此的意圖。

在勸自己繼續冷漠旁觀的理智下,姜佩兮去了周朔消失的地方。

她看到浩浩茫茫的水面,一眼過去望不到頭。

明明是七月的炎夏,站在水邊的姜佩兮卻覺得森森寒意不斷往身上湧。

她皺眉看著水面,這波光粼粼的阜水奪去了無數人的生命。

陪伴姜佩兮出行,並負責保護她的楊宜看向水面也不由感慨:“寒氣怪重的,裏頭不知有多少屍體。”

“掉進去的人,還能出來嗎?”姜佩兮問楊宜,也在問自己。

“誰知道呢。反正裏頭死屍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