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第2/5頁)

莊戶知道糊弄不過去,幹脆仗著多年的資歷,一屁股坐在檻外,哭天搶地道:“昔日司空大人舉家成事時,射逆賊藩王的弓箭還是我們家的人燒窯架爐!要不是小主人立門戶,司空大人讓我們過來幫襯,我們還在太平園享福呢……郎君這麽苛待老人,真是讓大家都不能活了啊——”

裴飲雪微微皺眉。

就在這聲音吵吵嚷嚷,令眾人都為之側目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還聽她喊什麽?堵上。”

這麽輕飄飄的幾個字落下,兩側的侍奴立即上前,用破布將哭嚎的嘴巴堵得嚴嚴實實。眾管事奴仆循著聲音望去,見到薛明嚴穿著一襲松石綠的交領長袍,衣衫簡樸無暗紋,十分恭謹整肅,他的長發只用一根桃木長簪挽著,身上沒有金玉裝飾,以示寡居之身。

他沿著鵝卵石石子路走過來,眾人一齊行禮,叫了一聲:“二公子。”

薛明嚴身側的侍奴挑起竹簾,他進了內廳,跟裴飲雪近處說話:“你倒能忍。”

裴飲雪道:“二哥請坐。”

薛明嚴不願喧賓奪主,於是坐在他下首,沒有看賬本,只是說:“在內院主理家事的郎君面前,這樣哭天搶地,放誕無禮,是哪一家的規矩?”

周遭寂然若死,落針可聞。

薛明嚴繼續道:“你在太平園享福?要是在太平園、母親眼底,你敢這樣鬧,腦袋都不知道如今在什麽地方。別的我一概不管,只說對郎君無禮,就夠用家法處置。”

他帶了一行太平園的管事夫郎,聞言當即把捆起來的莊頭拖了下去,遠遠聽到抽鞭子的呼嘯之聲。

薛明嚴瞥了一眼旁邊跪著的管事:“這又是怎麽回事?”

管事額頭滲汗,知道求薛明嚴是不可能的,便挪到裴飲雪身側,叩首求道:“求求郎君別革我的職,家裏等著這月的糧米銀錢吃飯,孩子們都長身體——”

“哦。”薛明嚴生得其實很溫潤,跟薛玉霄眉眼間有幾分相似,他語調柔和道,“你家辛苦,別家就不辛苦?你們裴郎君從頭料理到晚,操勞的事上百件,你不知道體恤他的辛苦嗎?”

“二公子……”

“我是心硬的寡夫,住在母親那兒,也不通你們這兒的人情。”薛明嚴說,“有什麽人情,等三妹妹回來,跟你們少主母說。裴郎君既說讓他革職在家,那就帶下去。”

“是。”

等到幾件棘手事都處理完,眾人散去,薛明嚴這才陪著裴飲雪一起用了頓晚飯。

他知道三妹不在,裴飲雪必然要受到不少為難,於是搬來陪他小住幾日。兩人一起吃過飯,漱了口,薛明嚴見到他眉宇間憂慮不絕、心事重重,就知道他十分擔心,道:“女人在外征戰,這是難免的事。天下之亂不讓女子平定,又能寄托給誰呢?三妹是有大志向的人……我知道你情深意重,所以相思牽絆,但還是多保重自身,待她回來。”

裴飲雪剛要說話,見薛二公子忽然想起什麽,又安慰說:“何況母親已經為她請動名醫隨軍,那人醫術通神,有他在,尋常的刀劍之傷,根本傷不到三妹性命。”

“……醫術通神。”

裴飲雪腦內浮現出一個名字。

“這你可不要告訴別人。”二公子叮囑,“崔府其實並不同意,是母親連夜又到觀自在台的醫廬拜訪,崔小神醫才瞞著崔家人離京,以三妹隨行軍醫的身份前往寧州……只留了一封書信,說是雲遊去了。”

裴飲雪先是心中一定,隨後嘆息:“……就知道是他。”

“是啊,若非如此,母親怎麽肯這麽輕易就讓霄兒領兵。”薛明嚴道,“不過崔七郎倒也痛快,一聽是為了她,連酬金都沒有細問,當即便同意了。”

裴飲雪邊聽邊想,指尖在滾熱的杯壁上燙得通紅,在心中默默道:“這個拈花惹草的壞女人,連我也想咬你一口泄恨。”

薛明嚴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與他低聲閑聊:“說起來母親這幾日也很奇怪,往日跟王丞相勢如水火,怎麽霄兒一離京,她反倒對丞相圍追堵截、似乎有事要問,不知是發生了什麽?丞相居然也頻頻退避……”

裴飲雪心道:“還能發生什麽?不過是紅葉山寺上一首《楊柳曲》名動京城。那道琴聲之高妙,除了王郎以外不做他想。他前去送別,自然是送薛玉霄的……”

二公子又道:“四殿下的生辰宴這次不在宮中舉行,他反而謝絕往來賓客,到大菩提寺清修。……怪哉,四殿下向來對佛寺道觀不屑一顧,更別提清修了……”

裴飲雪喝了口茶,這口溫熱茶水過渡到喉嚨裏,反而跟帶著碎刀片似得。他腦海裏不時想起王珩的俊美病容、謝不疑的朱砂紅衣……或是崔七郎一身清朗道袍,笑意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