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第2/3頁)

裴飲雪沒有胃口,喝了碗粥,沒一會兒就聽見崔七過來診脈。七郎倒是一貫的活潑精神,進內室之前還在跟宮裏的小少年討論今年什麽時候辦促織大會。

京中素有在秋末鬥蟋蟀的風潮。

高門貴族,自然名蟲不少。崔錦章知道促織會一定好看,想吃了螃蟹、看了蟋蟀王再走,因此很是關心。他聽聞裴飲雪閑著,掉頭進了內室,才剛擡手要行禮,看見他的神色,目光忽然一頓,冷不丁冒出來一句:“裴哥哥怎麽不保重身體!”

裴飲雪:“……”

在他面前就沒有一點兒隱私嗎?裴飲雪無奈地按了按抽痛的額角。

他斟酌著不知道怎麽開口,支吾道:“……倒也……還好……”

人之敦倫乃是周公大禮。何況兩人其實也、也很有分寸的。

“我不是說那個,我是說……”崔錦章急忙道,他上下掃視看了看裴飲雪,三步並作兩步走過去,“早知道就該告訴你的,你不知道,你、你。”

他伸手摸脈,見並無大礙,這才重新安心。崔七的表情慢慢變化,忽而道:“幸而龍裔堅強,頗有韌性,一點兒也沒受不了。”

裴飲雪擡起案上茶盞,正要喝一口茶潤潤嗓子、整理思緒,他隨意應了一聲,這口茶水才咽下去,忽然後知後覺地呆滯了片刻,猛地咳嗽起來。

“鳳君……”宮侍遞上手帕。

裴飲雪咳了許久,崔錦章起身拍著他的背順了順氣,他緊張道:“世上人人體質不同,有走得快了、急咳幾聲便掉了的。有身體不能承受,起坐行事就見紅流血的。月數尚小,你一定小心。”

裴飲雪聽清楚他的話,反而咳得更厲害了,好半晌才緩緩止住,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肚子——

崔錦章瞥了一眼,抓著他的手挪了挪:“摸錯了。”

裴飲雪呆呆地把手挪下來,像是一只靈魂飄走了的塑像。

崔錦章嘆了口氣,捧著茶水吃糕點,邊吃邊等他回神。他剛咬了幾口,就見到裴飲雪慢慢起身,視線依舊很是飄忽。他在內室來回踱步,仿佛腳下燒著滾燙的油鍋——他從沒有這樣不安定的時候,思緒混亂地轉了好幾圈,才扶住桌案,猛然道:“我……怎麽會、怎麽會突然就……”

一股遲滯的濃重喜悅漫上心頭,但隨之而來的,還有重要責任帶來的恐慌。裴飲雪心中越跳越急促,下意識地來回撫摸著茶盞的瓷蓋,似乎要從冰涼細膩的觸感中得到一些安慰。

但這些死物卻不行。

他忽然駐足,頓在原地好半晌沒有動靜,隨後徐徐地道:“我要去見她。”

崔錦章自然能意會到這個“她”說得是誰。他道:“我還沒有給你開方子……”

話音未落,裴飲雪已經吩咐人備儀仗前往勤政殿,他剛走出去兩步,又回頭:“給七郎再拿點吃的。等我回來再寫也不遲。”

“誒,我又不是來——”崔錦章話沒說完,他已然拱手離去了。

鳳君的儀仗車輦準備好,不多時便從太極宮來到勤政殿外。裴飲雪見裏面有宮侍在側、護衛巡視,安靜恭肅、一派嚴整,就知道薛玉霄與諸卿還在議事。

他頓時停步,駐足在雨後的殿外。裴飲雪仔細思索了一會兒,沒有進去,而是沉默地等候,那種慌亂無形地影響著他的行動,他毫無所察地伸手,將一片雨水洗過的枝葉綠芽掐了下來。

新葉的花木草汁氣息染在指腹。

他雖然靜默等候,不遣人通傳,以免打擾了妻主與眾臣所議論的大事。然而勤政殿的禦前常侍見到鳳君儀仗,思來想去,卻不能任由陛下一心愛重的夫郎就這麽一聲不吭地等候在外,她擅自決斷,讓兩個面生、年紀也小的少年進去通報。

無論是陛下還是鳳君,對這樣稚嫩而年少的孩子都有容忍寬待之情,就算做錯了事打擾到陛下,也不至於受到太過嚴苛的責罰。

兩個少年領命而去,小心地步入內殿,隔著屏風聽到陛下緩慢講述的語句,聲音不疾不徐,溫和低柔,卻仿佛蘊含著胸懷天下之理。陛下說什麽……“義務教育”,那是何物?說什麽“醫療保障”……那又是什麽東西?

侍奴不懂這些,只知道陛下乃是天底下待臣民最好的陛下,她說得話一定不會有錯的。

鳳閣諸臣皆在,只有薛司空在太平園修養,她已是半退休的榮養狀態,並沒有來。而操辦完丞相後事、從道觀歸京的王珩也暫住太平園——他與薛玉霄拜認為義姐弟,待司空如待義母,王珩要服斬衰喪期,這是服喪當中最重的,因此仍舊著素服,戴無紋飾的素白玉簪子,在園中清點熟悉母親的遺產家業。

薛玉霄講完自己的想法後,戶部官員不由得開口道:“陛下所言雖是利民善舉,然而如今並沒有余財進行打算。雖說今年眼看著時節相合、雨水充沛,但年成怎麽樣終究要看天時,倘若農成並不好,收稅艱難,供給軍府已無余力,怎麽能算計這樣的長遠之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