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哎!哪來的!躲開——”

耳邊突然響起一道驅趕她的聲,驚覺過來,絮雨發現自己已立在了石榴樹下。小閹人也戛然閉口,眼睛瞪大,死死地盯著她的腳,仿佛發生了什麽極為可怕的事。

她順著小閹人的目光低頭看去,看到自己的腳正踩著一朵落花,花房被她踩扁,花裙破碎。

小閹人臉色驟變,看了眼四周,彎下腰,從她腳下撿起那朵殘花,正待投入口袋,一停,又改放進嘴裏,眼也不眨,一口便吞了下去。做完這件事,他才仿佛稍稍定下心神,沖著絮雨低聲咒罵了起來:“你這作死的夯物!若是被人看見了,你死了就死了,可別害我!快滾!”

又一朵花掉下。小閹人連罵她也顧不上了,轉身立刻又去掃花。

絮雨定了定神,在猶疑和搖擺間,終還是遵循著內心此刻那無可名狀的微妙的感覺,邁步走進了這座榴花下的坊門。

她隨身邊人流,一條街一條街地走,漫無目的,行經國子監,白雲寺,一條條她此前沒來到過,然而處處卻又似曾相識的縱橫交錯的街,未至街角,她便仿佛知道,下一刻映入眼簾的將會是如何的景物。

在她的腦海裏,那長久以來總是混混沌沌的一團東西,若正在化蛹,漸漸獲得血和氣,生成骨與肉,只剩最外一層那還包裹著的皮囊了。

只要一下,再一下,它便將振翅,沖撞而出……

簪星觀。

她停步在了這座叫做簪星觀的女冠觀前,心中那一抹本若要被她捕捉到的靈光又寂滅。

她再次陷入迷惘。

仿佛不該如此。

此處不該是間女冠觀。但若不是,原是什麽,她又想不出來……

路邊一株榆樹下,賣花娘的擔籮裏,堆著幾枝賣剩下的芍藥花,枝枝都剛細心灑過水,花朵嬌紅欲滴,煞是好看。日近黃昏,賣花娘想早些賣完回家,望見絮雨定定望著女冠觀,笑著出聲招呼她。

“小郎君來買一枝!便是不贈小娘子插頭花,伴作讀書也是好。說不定就文思泉湧,寫出來一篇好文章!一枝花本要兩文錢,你若是要,我兩文便賣你兩枝花!”

絮雨走過去,摸出錢,輕輕放了下去。

“阿姆知道這裏從前是什麽地方嗎?”

賣花娘笑著收起錢。

“這裏可是大福地!從前是定王府,當今聖人稱聖前的宅子!”

“為何如今成了女冠觀?”

“小郎君是剛來的吧?難怪連這都不知道。”

此處女道觀的前身不但是聖人潛邸,連這名字,也是有來歷的。“簪星”,本是從前王府裏那位小郡主的封號。

定王和他殷王妃神仙伴侶,鶼鰈情深,對這位小郡主自是愛若明珠。可惜世事難料,在小郡主四五歲時,發生了那一場震動天下的變亂。長安破日,定王在外領兵平叛,鞭長莫及,可憐王妃帶著小郡主在西幸途中遭遇亂兵追擊,不幸罹難,小郡主也就此失了下落。

聖人光復京城登基,因國制使然,雖立柳家之女為後,卻也追封殷王妃為昭德皇後,為她建陵,寄托無限哀思,更是深信小郡主福大命大依然在世,封壽昌公主,派人去往各地尋找。可惜天下之大,縱然是為帝王,也有力所不能及之處,尋人始終無果。心灰之下,為給愛女祈福,將這昔日潛邸贈作女冠觀,以她從前的郡主號為名,是為今日之面貌。

“每年到了公主的降誕日,聖人必會派人回來在此設壇打醮,施全城乞兒以食,為公主求福禳災。年年如此,今年想必也不例外。下月便是公主降誕日,到時小郎君若還在,也可過來瞧熱鬧。”

賣花娘呼客自己選花枝,望見客人還在癡望女道觀,便又道:“南門外的老榴樹你看到沒?最早是沒有的。據說是因當年公主出生後,玉體羸弱,有高人指點,公主五行缺木,叫在所居的坊門南向位置栽種一株榴木,可化解不利,長保平安。聖人愛女心切,去求老聖人的恩許,移栽來了榴木,這才有了如今這獨一份的景。”

“對了,小郎君你初來乍到,記得我的提點,若是路過,千萬繞開走。聽過如今宮中那位小阿爺嗎?說這榴木是為壽昌公主福祉而栽,木也有靈,即便落花落葉,也是不可隨意處置,何況受人踩踏。故派人輪班日夜看守,隨時歸攏落葉落花,有膽敢踐踏或是損毀者,嚴懲不貸。”

“小郎君看這兩枝如何?”

賣花娘替客撿出了一雙花,擡起頭,見人已是去了。

絮雨走進簪星觀,穿過牌樓、鐘鼓樓,來到靈宮殿,又路過靈宮殿,望見三清閣,步足踏著地上青磚,停在了閣前那長而闊的庭院中央,環顧四周。

直覺告訴她,這片庭院的左右從前是花廳和西樓,而今望去,屋台依舊,廳樓卻變成了元君殿和真武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