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告身限期逼近,主人遲遲未至。青頭前幾日還焦急不已,隨承平到處打聽消息,今日他便平安現身了,滿心說不完的高興,方才又聽到說要去崔家,立即叫人擡上兩只用彩帛裹紮好的紅漆螺鈿箱。

這是出發前賀氏叫他備的。因擔心那邊的東西不如長安的好,怕郎君被多年未見面的崔家人輕看了,賀氏掏出家底,特意叮囑青頭,到了後,照禮單為郎君備好登門之禮。

“郎君你瞧,這些都是我從西市最好的店鋪裏尋來的。咱們這樣上門,絕不失臉!”

青頭打開箱蓋,一樣樣地翻指著禮物。

“這是宣州諸葛氏所制的鼠須筆,從前王右軍書蘭亭序曾用過的筆。郎君你知多少錢?一管竟就要十金!把我十個拉去賣了都換不來這個錢,便是如此,竟也一筆難求,叫我足足等了一個月!這是歙州產的奚家墨。總算比諸葛筆要好買些,但也是不便宜。這是阿姆為王舅母備的孔雀羅和吳綾,指定要買恒州和越州來的,這可叫我好一通找,鞋底跑得都要磨出洞……”

青頭替自己邀著功,忽覺不對,目光落到了主人的身上。

崔府就在東市旁,左右不是達官貴胄便是高門世家。青頭打量郎君衣著,發現太過普通了,不過是誰都能穿的一件暗青色圓領春衫而已,束一條普通的黑犀帶,和個平頭百姓沒有區別,看起來很不體面。

在青頭提前到的這段時日裏,常跟在阿史那王子的後面充隨從,東遊西逛,除大漲見識之外,更知道了錦衣華服的重要性,立刻攛掇他去換身行頭。說行李都已送到,因他之前一直沒來,還放在王子這裏,裏頭就有合適的。人在長安,和從前便不同了,須打扮得光鮮亮麗,才不會叫人輕看了去。

裴蕭元只叫他不必跟,自紮著彩帛的箱中單取出賀氏此前在郡守府裏備的一只禮匣,丟下青頭等人,催馬便去。他到崔家,在門外下馬,將馬系在門口的拴馬樁上,提匣走了上去。

一個崔府門房早就將他從頭到腳看了個遍。

“你何人?來此何事?可曾遞過拜帖?”

裴蕭元遞上拜禮,“裴蕭元,今日前來拜望舅父舅母,勞煩通報一聲。”

門房聽到這個名字,因此前曾被吩咐過,一怔,又看他一眼,這才反應過來,急忙露齒而笑,接過,為客打開了門。

裴蕭元在許多雙崔府下人的注視下一路入內,坦然等在客堂之中。很快出來一名管事,叫人奉茶,請他稍候,說已著人通報家主去了,隨後立在一旁陪客。

這管事自稱王姓,面帶笑容,語氣聽起來也很恭敬,但對著這位多年未曾走動了的年輕來客,盡管也知家主已等他多日,骨子裏的一番矜持和自高,還是表露無疑。

家主官居禮部侍郎,近年行事低調,家族幾房也因長久以來的內鬥,人材凋零,子弟平庸,除他之外,族內沒再出過什麽在朝堂有影響力的高官。不過無妨,頂著這個姓氏,崔家人出去,在外人面前,依然足以擡頭挺胸,高人一等。

管事自也清楚來客身份,家主胞妹的兒子,不過,裴家早已今非昔比,當年雖確曾居高位,名滿天下,但裴固死,裴冀至今還做著邊地的貶官,想來是不可能再返回朝廷了,裴家兒郎今日有的這一張金吾衛的告身,也未必就入這王管事的眼。

畢竟,金吾大將軍是金吾衛,那些開閉城門巡街拿奸的武候和騎卒,也是金吾衛。

很快,伴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後堂方向來了一人。那人年約五旬,穿家中的常服,看起來如剛從書房裏出來,一眼見到端坐在堂中的裴蕭元,腳步一頓,停下,定定地望著,一時似不敢相認。

裴蕭元小的時候自然見過親舅。如今多年過去,崔道嗣除面上添了皺紋,頭發白了些,人顯老了,其余變化倒也不大。

他便喚了聲舅父,起身,向對方行禮。

“甥男蕭元冒昧登門拜望,若有打擾,還望見諒。”

崔道嗣回過神,疾步走到裴蕭元的身前,托住他的雙臂,端詳片刻,不住點頭,面露欣色。

“蕭元,真的是你!你也這麽大了!方才舅父險些認不出你!我本以為你應當早就到的,聽聞你與阿史那王子交好,曾幾次叫人過去打聽。你怎到得如此晚?”

裴蕭元說路上另外有事,耽擱了行程。

“到了就好,到了就好!快隨舅父來,進去說話!”

崔道嗣親自將外甥領到他的書房,坐下後,誇了一番他三年前所立的戰功,又問裴冀近況。裴蕭元說伯父安好,轉達裴冀對崔道嗣的問候,隨後問舅母安。

崔家娘子王氏是當今太皇太後的遠親,一向自視甚高,又對當年裴家之事耿耿於懷,覺得如今自家子弟不顯,全是當年受裴家拖累所致,所以剛才聽到家人講裴家那兒子來了,獨自一人,連個隨從也無,坐騎都是他自己停的,還有攜來的拜禮,好似是甘涼帶來的一些土產,如何看得上,厭煩不已,面也不想見,便稱體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