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何晉目光在他二人之間再次飛快掠過,不再停留,轉身離去。

他是向著行宮方向去的。

“為何尾隨於我?”

絮雨望著何晉漸漸消失的背影,一時凝怔,忽然此時,耳邊響起這一道問話之聲。

慢慢地,她轉回臉,望著面前的人。

見她閉唇不語,很快,他仿佛意識到什麽,朝她靠了些過來,當再次開口,語氣已是有所不同,帶著歉疚和撫慰之意:“方才嚇到你了吧?我不是有意的。我以為……”他停了下來。

“你們是在做什麽?”絮雨終於發話,困惑地再次望了眼何晉消失的方向。

“他為何會來蒼山?”

“他今夜剛到。是我伯父差遣他來的。陛下召伯父也來蒼山避暑,伯父身體不適,無法成行,故派何叔代他前來謝罪,並謝過皇帝陛下的聖眷隆恩。”

這自然不是裴冀遣何晉到來的全部內情。但別的,他怎可能和她講。

如此解釋完,裴蕭元接著又道:“近來我也察覺,有人一直在監視我,或許早就開始了。日夜不分,輪班而動,都是老手,行動隱秘,令我有些不便。今夜盯梢之人想必也在,恰好何叔剛到,那些監視我的人,對此應當還不知曉,所以我叫何叔來此等我,我再來,就是想將人引出,瞧瞧到底是誰。方才你尾隨我時,對方應當也在後面,只不過你不知道而已。我也沒想到,當中有個會是你。”

絮雨完全沒有想到,個中竟會如此曲折。她飛快地環顧四周。

“不用看了。對方必定已經走了。”他說道,望向她。

“只是,我不明白,你若有事,叫我便是,何必也如此尾隨於我?”頓了一頓,他問,語氣略帶著幾分困惑。

“盯梢你的人,你以為應當是誰?”絮雨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繼續追問。

他看了眼四周黑沉沉的野林,“並不知。”

他只如此簡單地應了一聲,語氣平淡,然而分明言不由衷。

她的心中忽然閃出一個念頭:“是……”

她頓住。

“對不起,是我壞了你的事。”沉默了片刻,她低聲說道。

“無妨。”他的聲音此時也變得輕柔了起來,“方才沒有誤傷到你,便是萬幸。”

“你為何一路跟我?”他又低聲地問。

“西山那天晚上回來之後,你為何總是避我?”絮雨沉默了一下,反問。

他仿佛一怔,看她一眼,想說什麽似的,然而又頓住。絮雨沒有催促,只望著他,靜靜等待。

片刻之後,終於,她聽到他平穩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顯然,這是他考慮妥當深思熟慮的答復。

“公主誤會了,我並未避你。是這幾日聖駕出京,事多了些。另外,關於那一夜的事,正好公主也在,容我一並向公主請罪。”他不疾不徐地說道。

“是我一時糊塗,冒犯到了公主。若是因我的冒失之舉,叫公主有所誤會,還請公主恕罪。”

“你請的是什麽罪?你又怕我誤會你什麽?”絮雨輕聲地問。

他再次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絮雨看到他向著自己徐徐下跪,雙臂撐肩,手掌按地,俯首,端正禮了一禮。

“請公主恕我當時冒犯之罪。”

他恭謹的聲音和著附近夜風卷過野樹林的嘩嘩之聲,傳入絮雨的耳。

絮雨微微俯面,凝視著腳前這向著自己正恭行敬禮的人。

她不開聲,他便始終垂首斂目,半晌,身影端凝,紋絲不動。

這時,在身後行營的方向,傳來一陣步足靠近的靴聲。張敦義終究是不敢叫人離開視線太久,此刻領著人一路尋了過來,忽然看到前方草陂月光下的兩道身影,一立一跪,憑著身形,他立刻辨出人,心中詫異驚疑,也不敢靠近,示意手下噤聲,只帶著人悄無聲息地停在了暗處。

如此瞧他半晌,忽然,絮雨點了點頭。

“罷了,你又何必如此。”她笑了笑,依舊輕聲細語。

“我走了。你也回去吧。今夜好好休息,明早你還有事。”

她說完邁步離去。起初她的腳步如常,然而,當走完這段水邊的夜路,經過朱雀台和行營,返往行宮,在將那道向她跪地謝罪的身影遠遠留在身後之後,她的腳步越行越疾,越行越發得疾,到了最後,連張敦義也被她遠遠地拋在了身後。

她步入行宮,沒有半點遲疑,繼續向著那還亮著燈火的所在走去。

今夜值守的楊在恩帶著幾名宮監,正靜立在行宮寢殿的殿門之外。一道身影走了進來,他擡目看見,略感意外,急忙輕步迎上去,低聲說道:“公主暫請留步。袁內侍剛到不久,正在禦前聽用。”

燕居殿中,數支巨燭正在燃燒,曜曜放光。皇帝身著中衣,外面松松披了件灰色常袍,顯是已是入睡,又起身出來了,此刻他背靠著隱囊坐在案後,就著燭火,低頭翻著一本不知是甚的冊子,速度極快,幾下翻完,將冊子丟到案上,指節敲了敲冊頁上的一段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