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裴卿,你替你那侄兒來朕這裏求娶公主一事,他自己是否知曉?”

在靜默良久過後,終於,殿內響起了皇帝的話語之聲。

“啟稟陛下,目下為止,臣家二郎尚不知曉。”

皇帝揚了揚眉,輕輕地哦了一聲,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目光望著裴冀。

“裴卿,你莫非是糊塗了?公主如今既然歸朝了,還提從前事作甚?”

“何況,朕多少也是知道的,有些人還不知天高地厚,曾令她蒙受羞辱。朕如今不予追究,已是寬宏大量了,又何來所謂的緣分?”

雖然皇帝說話的語調是不緊不慢的,但言語之下,那種仿佛便要沖天而出的不滿和怨氣,卻是無論如何也遮掩不住的。

顯然,倘若方才說話之人不是裴冀,換作是任何一個別的什麽人,恐怕皇帝當場已是變臉發作出來了。

“陛下所言極是,臣也知冒昧,但還是懇請陛下,容臣將話說完。”裴冀神色坦然。

“說罷!”皇帝淡淡道。

“陛下不欲臣提從前事,但臣還是鬥膽要從前事講起。年初公主來我那裏,確實受了極大委屈,一切全是臣家之過,此事我至今想起仍覺歉疚,臣那侄兒應也如是,在公主離去後,多方尋找,從甘涼出發,一路輾轉,尋到了公主舊居,無果,告身限期逼近,無奈之下,只能暫時中斷尋人,轉而入京。隨後,也是機緣巧合,竟叫他得以和公主在長安再遇。”

“臣記得清楚,當時他寫信給臣,目的,固然是為了告知臣此事,好叫臣放心,但在他來信的字裏行間,臣還是讀出了無限的歡欣之情。”

“陛下,臣的侄兒自八歲失祜後,便到了臣的身邊,可以說,是在臣的眼前長大的。他性情沉郁,遇事持重,於少年人最難把持的‘情’之一字,也是清謹律己,從無半點掛心。多年以來,臣是第一回感知,他竟會為了一人牽腸掛肚至此地步,乃至完全被她左右心緒。自那一日起,臣便明白了,臣的這個侄兒,他的心中已是有人,那人不是別人,正是當時還是畫師身份的葉小娘子。”

“不瞞陛下,當時臣的心中,喜憂各半。喜的是臣本以為或將孤絕一生的我裴家二郎,終於有了意中之人,憂的,卻是他口拙言訥,心事又重,怕是不知何為好逑之道。後來臣獲悉陛下計劃蒼山之行,猜想小娘子或也同行,於是叫何晉來,除代臣送告罪書,也想叫他替臣留意著些臣侄舉動,以便臣有所準備。臣是萬萬沒有沒有想到,小娘子的身份原來如此高不可攀。曉得公主歸朝的消息後,臣本也徹底絕了念頭,然而思前想後,始終還是放不下去。”

“婚姻者,人之大倫也。我裴家的子侄輩裏,如今只剩他一人了,他又心系公主,臣不為他著想,誰為他著想?臣不為他盡到心力,將來去了,如何面見他地下的父母?”

“方才陛下問他自己是否知曉,實是公主歸朝太過突然,臣知道得晚,待臣欲與臣侄商議,他又被陛下派出去辦事了。臣本打算在他歸來後議事,然而獲悉另外幾家大人皆已派來求婚使,臣不才,為表臣家誠意,先行也趕了過來,代臣侄向陛下表明求娶公主之心。等臣侄回來,知臣已代他向陛下提親,定會欣然從命。”

“陛下,臣也知,此次求親的另外幾人,皆是英俊兒郎,又無不身份高貴、家世不凡。臣自知臣侄遠不如他們。但論對公主的赤誠之心,臣侄絲毫不遜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故臣鬥膽,此行除拜望陛下,也冒昧代臣侄向公主求婚,懇請陛下裁酌,給臣侄一個機會。”

裴冀的這一番話,講得令人動容。皇帝的唇角緊緊地抿了起來,神色遊移不定,正這時,伴著一陣輕微的步足之聲,一道聲音說道:“裴公有心了。”

裴冀轉頭,見是公主笑盈盈地走了過來,向著自己斂衽行了一禮,道:“裴公對子侄後輩的殷殷之心,叫我甚是感動。我又何來如裴公所言這麽好,如此過譽,叫我很是慚愧。裴公代裴郎君傳達的一番心意,我收到了,陛下定也會鄭重考慮。裴公請起。”

裴冀趕忙還禮,又見公主向著座上始終一言不發的皇帝行一拜禮:“阿耶,也不早了,裴公遠道而來,今夜想必也困頓了,你們君臣若還有別話,何妨明日再敘?”

皇帝目光在公主的臉上轉了幾圈,面上露出些隱隱的不快之色,終還是忍了下去,唔了聲,喚趙中芳入內,引裴冀下去安頓。

裴冀再次叩拜過皇帝,這才隨趙中芳退了出去。絮雨依舊親自送行,送出清榮宮,裴冀再三地辭謝,絮雨方停在宮門之外,目送他隨趙中芳沿宮廊離去的背影,直到看不到了,轉身向裏行去。

皇帝人依舊在方才接見裴冀的外殿裏,雙手負後,獨自在殿內慢慢地踱來踱去,聽到絮雨返回,叫他去安歇的聲音,停步,側目望來:“你怎不送他到住處,再服侍他安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