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宇文峙冷冷地道:“這便是公主將你千裏送來我這裏要說的話?”

他的面龐泛著醺色,雙眼發紅,身上帶著濃重酒氣,顯是飲了不少的酒,帶著醉意來見他的。

蘭泰笑著擺了擺手:“許久未見,沒有想到,再見已是物是人非,你今為郡王,我為公主使。方才我是忽然想起從前大射禮的情景,一時有所感觸,你我之間一句笑談而已。公主怎可能和我說這話?”

宇文峙慢慢斜靠在了背後一只細軟隱囊上,側目望來,發紅的眼裏依舊滿是冷漠:“公主打發你來何事?”

蘭泰不再玩笑,轉為正色,解下身上一直負著的信筒,打開,取出內中一卷似是書畫的卷軸,雙手恭敬地托著,放到了近畔的案上。

“這便是我此行來的目的。受公主之托,將畫轉給郡王。此畫是由公主親自所繪,叫我交到郡王手中。”

宇文峙的目光落到這一卷靜擱在案頭的畫軸上,盯了片刻,他擡目,唇角微微扯了一下,“我何德何能,敢受公主如此之恩。”他看起來連打開看一眼的興趣也無。

蘭泰自顧道:“兩個多月前,有天楊公公忽然過來,道公主召見,領我過去。當時公主應是臨盆在即了,已多日不大露面,我不知公主此時召我會是何事,匆忙跟隨楊公公過去。郡王你可知道,公主人在哪裏?”

宇文峙仍是沉著面,一聲不應。蘭泰便也止言。靜默了片刻,宇文峙動了動肩膀,終還是先開了口,只是面色變得愈發沉冷:“你有事便說。若是無事,我便送客。如今這裏也是不好留你。”

蘭泰望他一眼,繼續說道:“公主竟在慈恩寺後山腳下的一間追福室裏,我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我到時,她正在室中對著壁畫臨摹作畫。當時天已涼秋,她身著大氅,衣物完全掩了身子,但還是瞧得出來,身子沉重,行動很是不便。誰人能夠令她在這種時候還親自來此作畫,我很是驚訝。”

“我到之時,公主的摹畫已臨近完成。她應當畫了許久,我見她面帶倦容,也不敢隨意打擾,便在一旁觀她作畫。案上有只指高的小玉瓶,如女子閨中用來盛裝胭脂香粉所用,置在此處,想必裝的是色料了。公主畫完,只剩優婆夷的雙目還待點染,我見她打開瓶蓋,挑了些粉末出來,與顏料調和,以此用來點睛。我從沒見過此物,忍不住便問了一聲。”

隨他講述,宇文峙面容上的戾冷之氣不覺微微消淡下去,當聽到這裏,他的目光暗動,仿佛突然間記起了什麽原本已極是久遠、連他自己或也早已忘記的事,眼中露出了一絲迷惘和驚疑的神色。

蘭泰繼續說道:“公主告訴我,此物壁魚。我方頓悟。”

“世子不是畫畫之人,想必不知壁魚是為何物。那還是幾十年前的舊事了。天下畫工皆傳,葉鐘離畫筆下的人物出神入化,目睛能隨人而動,是仰仗此物之功。因而有段時日,人人爭求壁魚,致令此物千金難得。”

“話雖如此,我卻不信邪門。葉畫如神,自然是因畫者畫技出神入化,和區區書蟲又有何幹。我沒想到公主竟會相信。仗著此前和公主因畫而略有結交,忍不住冒犯,提了一句。你知公主如何答我?”

不待宇文峙發聲,他自己接著說道:“公主為優婆夷點睛,說此物之功,確是世人繆傳,但能花費數年集如此一瓶用作贈禮,送禮之人的用心,彌足珍貴。壁魚固然無傳言之功,但也非一文不值,用在畫中,可穩固色料,令其常葆鮮艷,畫作不易褪色。她之前因機緣巧合,曾在草叢裏撿回過一瓶遭人丟棄的壁魚,一直收藏,這回用在畫中,再好不過。”

宇文峙一時呆了。

“公主作畫畢,待畫幹透後,收起交我,命我來此,將畫轉予世子,並轉告,自劍南平亂以來,舉國上下為之鼓舞,相信這個消息,對如今還在北邊作戰的將士而言,也足以振奮人心。世子在當中功不可沒,朝廷自會論功嘉獎,但在朝廷之外,公主也想另外有所表示,思來想去,知世子是孝子,便將世子從前在此為已故王妃作的追福壁畫以原貌臨在畫紙之上,以此贈予世子。畫雖平平無奇,卻是她的一番心意。”

宇文峙愣定了許久,突然,自座上翻滾而下,邁著還未酒醒的步伐,踉蹌來到案前,一把抄起卷軸,打開。

眼前赫然顯出一副熟悉的畫面,正是她從前為他母親所畫的那一幅優婆夷飛升極樂世界圖。

她將那追福室中的壁畫,以原樣縮小,復刻在了這一面絹紙之上。

他看著,目光最後落到了畫中優婆夷的一雙眼睛之上,久久不動。

蘭泰望他背影,等待了片刻,從身上又取出一封信,說道:“這是公主命我轉你之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