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一具棺木橫臥在郡王府的大堂之中,內中躺著的,是原西平郡王宇文守仁的遺體。

兵敗後,他不願隨李延入西蕃避禍,更恨兒子與黎大祿倒戈,憤怒欲狂,當時一路西退,帶著還沒散的最後一批殘兵敗將,占據有著劍南門戶之稱的松城,意欲在那裏重整旗鼓,卷土重來,不料被當地人活捉,意欲獻給朝廷平叛大軍總管薛勉。宇文守仁不願受辱,遂自刎而死。薛勉聞訊,命人不許侮辱遺體,以棺槨收斂,隨即送回到了郡王府,還給宇文峙。

宇文峙額系孝帶,木然跪在棺木之前。棺頭前的一排冷燭火光跳躍,許久過去,他的背影卻仍一動不動。

他的悲慟和此刻的心情,可想而知。然而軍情實在緊迫,多耽擱一時,大徹城的危險便多一分。

那奉命送棺回來,亦帶著朝廷命令的使者在外已等半天,眼見天黑了下來,卻還是沒有應答,終於按捺不住,入內小心地勸:“請郡王節哀順變。老郡王身後之名,朝廷那裏,等到平亂過後,照著郡王功勛,自會加以斟酌妥善安排,這一點,郡王不必顧慮。如今賀都已至松州一帶,就等郡王行動,一並發兵西蕃中都。只要松州出兵,再打著賀都的旗號,那何利陀忌憚後方不穩,有所顧忌,必會就近回兵,如此,則大徹城危機可緩,裴將軍也可順利脫困,北上與令狐總管匯合。”

他說完,又半晌,只見宇文峙的背影終於動了一下,緩緩轉面道:“來人,帶貴使下去,好好休息。”

他話音落下,堂外便奔入十來名甲衣衛兵,立刻將使者圍住,“請”他下去。

“郡王這是何意?”使者怎不知這是何意,未免大驚。

“劍南兵力本就有限,又剛經歷一番內亂,上下渴盼休養,朝廷之急,我記下了。待整休完畢,我自然發兵中都!”宇文峙雙眼血紅,冷冷道了一句,隨即拂了拂手。他那些如狼似虎的衛兵立便將使者架住帶出。

“郡王!西平郡王!這可是公主的命令!你敢不從——”

那使者被人推著被迫朝外而去,一把攥住了大門,死命抵著不退,口中高聲喊道。

他不說還好,提到公主,只見宇文峙的眼肌微微抽了一下,面上籠著一層陰沉之色,遽然厲聲喝道:“帶下去!關起來!”

黎大祿便在近旁,沒料外甥突然有如此舉動,既意外,又吃驚。

使者被強行拖走,呼號之聲漸漸消失。他急忙上去道:“你這是何意?此為朝廷之命!當初也不知怎的,你父圖謀被朝廷知曉,你被囚在長安,他卻不顧你死活,受人蠱惑,趁聖人喪子之機,以為朝廷內虛,便貿然舉兵。原本照那些長安大臣的提議,你是要被拿去祭旗的。我向公主發誓,效忠朝廷,公主信我,二話不說,直接便將你放回來了!難道你也想叛出朝廷?”

劍南倚仗地勢之險,外來難攻,自古便是一塊適合稱王的地方。朝廷此次用兵,若非有黎大祿反戈相助,料也不至於能如此順利便擊敗準備多年的宇文守仁。宇文峙若真有如此打算,黎大祿也不會過於驚訝。畢竟,父子裂痕已生,心若狠一些,趁此機會,借朝廷之力弑父,再自己取而代之,仿佛也是說得通的。

然而轉念一想,黎大祿又覺不像。外甥被軟禁長達數月,回來後,黎大祿便覺他終日陰沉著面,性情愈發暴戾,不但對別人,對他自己也是一樣,逢戰全然不要命,多次竟未著盔甲,肉身沖鋒在前。如此打仗,雖能激勵士氣,令麾下士兵擁戴效忠,然而黎大祿總覺他有如此行為,不像是在刻意收攏人心,倒更像是渾然不在意他自己的性命和安危。

今日又見他如此行事,黎大祿怎不愈發驚疑。故如此發問。

宇文峙卻是一言不發,掉頭便去。

因他在戰中狠勇異常,又身份使然,加上母家厚澤,長安回來不久,便迅速得到了大批當地少壯將士的擁戴。外甥如此模樣,黎大祿一時摸不透他在想甚,也不敢貿然和他作對,正想著如何偷偷通知薛勉商議對策,不料堂外又沖進來一撥人,如法炮制,將他也押住,關了起來。

黎大祿被外甥囚禁,半步路也走不出去,他是焦心如焚,徒呼奈何,另一邊,西南平叛軍總管薛勉,很快也收到宇文峙按兵不動的消息。

不但如此,他又被告知,宇文峙竟派遣重兵,封鎖松城。

這是邊陲重鎮,自古以來用兵之地,扼岷嶺,控江源,左鄰河隴,右達蕃都,松城被封,意味著軍隊直通西蕃中都的捷徑被攔。

以他多年從軍的資歷,倘若這還看不出宇文峙的意圖,那便真是白活了。顯然,宇文峙這是父子決裂,他借朝廷之兵奪權之後,翻臉便又走上了其父的老路,意圖自立為王,脫出朝廷轄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