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婉芙確實是被扔進的冷宮,兩個婆子架著她,毫不留情地扔到地上,人一走,就插上了冷宮的鐵門。

她忍著疼,一瘸一拐地站起來。

冷宮在皇城最偏僻一隅,往日高墻外都很少有人經過。比起金碧輝煌的殿樓瓊宇,這冷宮實在破爛。兩間偏殿,院中雜草叢生,墻角的枯草有半人高,其中有黑影晃動,好似一個老鼠,很快就躥沒了蹤跡。門框上纏繞了一團蛛網,台階碎石瓦礫,無人灑掃。

婉芙腰臀疼痛難忍,動一下,不禁嘶了口涼氣,咬著下唇,扶住掉漆的憑欄緩上片刻。

“你是哪個宮裏過來的?”

婉芙朝後看去,只見那搖搖晃晃的門推開,走出一粗布荊釵的女子,彎眉細眼,雖不施粉黛,卻姿容不俗。能入的這深宮,到了皇上跟前的,不說驚艷,也是中上之姿。

只是眼前這女子雖是極為溫和的面相,那雙眼卻猶如潭水,死氣沉沉,毫無生機。料想在這冷宮之中,有生氣才是奇怪。

婉芙撐著腰臀的痛楚,勉強提了提唇角,福身,“奴婢婉芙,見過主子。”

“不必了,一個冷宮的廢妃,哪擔得起主子二字。”她上下打量婉芙一眼,見她這模樣大約是受了罰才過來的。

“你運氣倒好,前幾日剛死了一個,眼下這宮裏就你我,傷重著就去養傷吧。”她沖著對面的偏殿擡擡下巴,“以後你就住那,我喜靜,沒事兒別來煩我。”

這女子說得快,像懶得看她一眼,轉身關了那扇搖搖晃晃的格子門。

既然冷宮只剩下她一人,婉芙猜測這女子是不是雲鶯口中的應嬪。來時她便想過曾聖寵一時的應嬪是何等模樣,今日一見,倒是詫異了,應嬪姿容雖也在上等,卻不比寧貴妃明艷,也不如江貴嬪俏麗,若說長處便是那雙溫柔的眉眼,可如今那雙眉眼被死氣徹底掩去了。

婉芙上了偏殿台階。

吱呀一聲,門推開。

偏殿要比奴才住的耳房大得多,只是寬敞雖寬敞,雜亂也是真的雜亂。兩張長案,上置的茶碗隨意的放著,裏面盛的水落滿了灰,甚至漂了幾只小蟲。地面也是塵土覆蓋,踩上一腳,生生留下一道鞋印。鼻翼下,不知從何處漂出的一股酸臭發黴的氣味兒。

她走到榻邊,那張榻放著一床被褥,被角破敗不堪,不知縫補了多少回。衾被裏還有幹涸的褐色痕跡,混雜著幾滴血跡。

婉芙實在疼得厲害,將那床被褥扔到地上,掃過上面灰塵,除了宮裙平鋪到上面,直接趴了下來。

幸而如今是夏日,不必擔心炭火和被褥。冷宮這境況要比寧國公府好上太多。

婉芙趴下後,眼皮沉沉,昨夜一夜未眠,如今落下心,就撐不住困意了。那些後路與謀算等她緩過來再細細去想,江晚吟以為將她打發到冷宮就萬事無憂,殊不知正給她引了另一條路。

……

醒時,已是近夜,她整整睡了大半日。

婉芙揉揉眼,朦朧一瞬,腰痛撕裂的疼痛提醒她身在何處,又是怎樣落入今日這番田地。

她勉強爬起來,門推開,應嬪手裏提著食盒放到榻邊的憑幾上,“倒是托了你的福,能吃上一口人吃的東西。”

婉芙狐疑,應嬪打開食盒,將飯菜拿出來布到案上,“是一個叫雲鶯的宮人送過來的,這奴才有些本事。”她說得意味深長。

婉芙聽是雲鶯,心底了然,趴著撐起身,應嬪將碗筷遞到她手邊,隨意拿了張圓凳,也不在乎上面落的灰塵,坐了下來。

飯菜冒著騰騰熱氣,女子眉眼依舊透著股寡淡的涼薄。她坐得端正,脊背挺直,顯然是世家出身,即便在這破敗之中涵養猶在。

“奴婢還不知如何稱呼主子?”

應嬪聞聲一頓,涼涼看她一眼,“我姓應。”

果真是應嬪。

應嬪離開,婉芙費力地靠到軟榻上,側躺下身,掀起眼,視線正對著視線扇半開的小窗。

應嬪坐在院中石凳上,背影孤寂消瘦,眉間不見當年的半分溫婉。

聖寵如應嬪,都能被打入冷宮,更何況她如今還是一個無人記得的小小宮女,她只是想為阿娘報仇,從未想過對上那六宮之主。

但若真的受了寵,伴在帝王身側,會沒有那一日嗎?如今宮中又為何只有皇後膝下一個龍裔,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只是礙於權勢,不敢言說罷了。

婉芙沉默下來,多想無用,眼下緊要是養好傷,離開冷宮,在禦前得眼。以往不是沒有宮女上位的嬪妃,她確信皇上對她是有幾分興趣,但卻又好似只是那幾分。她耷拉下眼,下巴被玉扳指硌得痛意猶在,那日旁人眼中是一番嫉妒,實則只有她自己清楚,皇上並不是什麽憐香惜玉的男子。

……

是夜,吟霜齋卸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