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在意什麽?”

“她死了,在你當初離京之後。”

這句話似一記重錘,敲響在崔枕安的腦頂。余波之音擴得一聲比一聲響,一聲比一聲沉,在他耳畔腦海久久不曾散去。

崔枕安耳內轟鳴,卻連風吹過耳際的聲音都聽得清楚,撲在臉上的明明皆是熱風,他卻一下子感覺如墜寒潭,冷得他周身發顫,雙腿似被長釘樁釘住,寸步難移。

“枕安,枕安?”見他似木樁一般杵在那裏不聞不動,路行舟忍不住喚他兩聲。

雖現在崔枕安貴為太子,可私底下仍讓路行舟直喚其名。

也不知過了多久,腦中那陣強烈的轟鳴才過勁,崔枕安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路行舟在喚他,此刻他已酒醒大半,微側過頭來對上路行舟的目光,問道:“什麽?”

這一句是下意識而問,並未過腦。

“你沒事吧?”雖現下他看起來一切正常,可僅那一瞬的默然,路行舟似覺著此刻的崔枕安只是人在魂卻不在。

他有一點後悔,悔自己方才說的太莽撞,本不該這樣對他的。

“我沒事......”木訥眨了兩下眼,崔枕安唇齒微動,瞳中終稍稍恢復了一點清明,可心口處那被人重捏之感仍在,他刻意忽略過去不管,強壓了聲線假裝平靜道,“怎麽回事?”

此刻他自認為裝的很好,無人能聽出破綻,明明急切的很想了解前因後果,卻仍能細言慢語。

既話已說了,便再沒有藏掖的必要,路行舟亦不是那種拖泥帶水的性子,索性一應都講個通透,於是他道:“我也是多番打聽才知道,自你當年走後,她被前朝那老皇帝遷怒,將人下了大獄。用刑前夜死於心悸猝死,走的很突然。”

短短幾句話,似已經講完了姜芙的半生。

崔枕安所知的姜芙的半生。

遷怒、用刑、大獄、猝死。連在一起,竟似一柄短刀直直插透崔枕安的心臟。

姜芙這樣的結局,他從未想過,他真的沒想過。

不知是不是因為方才提到心悸一事,崔枕安突然覺著左心口疼得厲害,不似之前那種被人拿捏之感,而是真真實實的痛楚,疼的他大氣都難喘一下,仍舊咬著牙平息問:“她不是沈齊的侄女嗎,怎的不保她?”

不提沈齊還好,一提沈齊連路行舟都忍不住輕笑出聲,“沈齊?別說是他的侄女,就算是他女兒他都未必能保。”

先前崔枕安曾遇姜芙幾次鬼鬼祟祟不甚明光,不知道偷偷摸摸的忙什麽,她又是沈齊的侄女,加上這一層關系,他便總覺著姜芙是朝廷的人。那場荒誕的沖喜本就是在他重傷昏迷時才進行的,他全然不知,醒來便見著一個自稱他妻的姜芙。

這樣突然冒出來看起來對他深情一片的,讓他如何信任?

他承認,他對姜芙的防備一日不曾放下來過,直到後來將行時,他也曾有過猶豫,但他還是留了姜芙性命,且將她打暈,那時便是想著,即便他走後東窗事發旁人或也怪不到她頭上。

到底,還是他想的簡單了。

他沒料到的是,那狗皇帝會將她下獄,更沒料到沈齊竟不保她,竟這般幹脆利落的將人棄了。

“竟要對她用刑,竟要對她用刑......”崔枕安身形略帶搖晃,朝一側挪了半步,肩膀微倚在朱紅的亭柱之上,以作支撐。

夜色昏暗,他的面色倒瞧看不大清楚,但他語氣帶傷,似對用刑一事耿耿於懷。

此刻的崔枕安牙關緊咬,眼皮微撐,臉色不善。

“咚”——又是一顆石子落水,路行舟下巴微仰,面色也跟著沉重起來,“抓不到你人,氣急罷了。”

二人誰都不再言語,水波之聲隨風變得越發清晰,湖面送荷香,偶有一尾魚躍出湖面,崔枕安目光只盯著湖中心瞅,腦子裏似一團亂麻,全無頭緒。

路行舟覺出他情緒不對,雖看似平靜,卻似隱隱蓄著一團怒氣於胸。

“你......”有些話路行舟著實是不吐不快,話到唇邊頓了片刻,“我想,先前你只不過是把對前朝的恨加在了她身上而已。不管她是什麽身份,說到底也是個可憐人。”

心口的痛楚越來越強,絞痛一陣比一陣強烈,不過少頃,冷汗布了滿額。年少時也曾犯過這毛病,不過早被治愈了,怎知今日來的又這般突然,一點預兆都沒有。

為了不讓旁人發現他的異樣,崔枕安單手撐著亭柱勉強站直身子,細細瞧看能發現他分明在搐動,連聲音也不似方才那般和穩,“她葬在哪裏?”

“湘雲山腳。”不同於方柳辦事,路行舟出手,必是事事致微。

心中默念此地,崔枕安卻未再言旁他,而是在燈影下一轉身,出了湖心亭。

身後的路行舟鬧不懂他現在要幹嘛,忙追上去問:“你這是要做什麽?”

崔枕安未回身,只擡手稍擺,強撐著作出一副輕裘緩帶的腔調,“酒氣散了,這會兒自是要回去宴殿接著飲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