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歷史的偶然與必然

面對劉承祐有點不走心的問話,王樸與王溥並未直接回應,只是正身謹地候著,不過從其面上,分明能看出一抹篤定的神色。

不待其回話,劉承祐自個兒,又面顯凝思,悠悠自語道:“除了淮南,也著實無可動兵之處了?”

當然,劉承祐種幾年田,如真欲發動戰爭,還是有幾個方向的。其一自不必說,打淮南;其二,西攻孟蜀,至少將秦鳳階成四州奪回來;其三,自然是北伐,打契丹。

然而此三個方向,三條策略,只稍有些見識的人,都能明辨其利弊。

“奪淮南,二位為何建議朕北征契丹?”精神回振,劉承祐又肅然發問。

面對這一點疑問,王樸肅容,直接道來:“契丹人!大漢自立國伊始,便與契丹人結下了死仇,遍觀四境,也唯有一統草原的契丹才是我朝最大的敵人。幽薊十六州,我朝雖已奪幽、涿、瀛、莫,更兼復易、定,但關山之險,猶在敵手,契丹隨時可南下。”

“一旦我朝動兵,契丹人必定不會坐視不管,去歲先帝平鄴都,今歲陛下平河中,契丹人皆有反應,今歲更是出兵南下襲擾。故,強敵在北窺探,大漢無論做什麽,都如芒刺在背牽制,無法盡全力,克全功。”

“故臣等建議,若得順利奪淮南,威服江南,當順勢兵鋒北向,復軍都、燕山之險,鞏固北疆邊防。再行南向,削平諸國!”

說到最後,王樸不免激動,畢竟能在天子面前,盡抒胸中大略,還是十分難得的,更難得的是這個皇帝聽得認真。

劉承祐是十分認真地考慮著,咀嚼著二王所言,良久,嘆息道:“如二卿所言,奪淮需力抗偽唐,契丹人也必動兵於北,那又將是兩面受敵的處境啊!”

提及此,王溥也是滿臉肅然,應道:“若依如今的情狀發展,那將是必然,故陛下如欲取淮南,還需坐待良機!”

“何來的良機?”劉承祐緊跟著問。

王樸拱手答:“良機不定,然養生民,盈帑藏,練士卒,修甲械,乃必為之事。屆時,縱強敵在北,能遏陛下南下之心?”

正史之上,周世宗郭榮受王樸之策略,得以執銳奮武,南征北討,威震華夏,一是有郭威廣順一朝打下的底子;二是高平一戰後君威得樹、強兵修政,得以盡展其才略;然而同樣重要的是,北邊的契丹自己拉胯了。

遼世宗耶律阮得國四載,而死於兵變,繼位的穆宗耶律璟,那可是大名鼎鼎的“睡王”,在他將近二十年的統治下,契丹國事荒廢,政治混亂,內叛不斷,可謂自廢武功,契丹的發展完全陷入停滯乃至倒退。郭榮奪淮南,後決議北伐幽燕,未嘗沒有契丹國政日趨衰退的緣故。

歷史的發展,往往伴隨著偶然性與必然性,逢英主振奮,總據天時、地利、人和,看起來,仿佛真受上天所鐘愛一般。

事實上,若不是契丹人自身出了問題,郭榮征淮南、復秦鳳,只會更難。而趙匡胤縱有郭榮打下的基礎,想要貫徹“先南後北”的方略,削平南方諸割據勢力,也絕不會那麽容易。一個北漢,對大宋與契丹之間的緩沖作用,並不能大到哪裏去,畢竟,中原河北面臨北朝的直接威脅,來自於失險的幽燕。

而時下,遼國乃耶律阮當權,雖然因為皇位的問題,有所反復,但其地位也逐漸穩固,國力也在恢復中,平河中叛時,耶律安摶奉命南侵,便是證明。

故,在劉承祐的乾祐朝,同樣提出“先南後北”的戰略,同樣考慮到契丹,但對於北面惡鄰的威脅,王樸看得更重。思考戰略之時,王樸二人,當然不可能去考慮契丹那邊發生“劇變”的前提。

殿中安靜了下來,習慣性地摸著下巴,又思量了一陣,說:“三年夠嗎?”

聞言而知其意,王樸十分鄭重地對劉承祐道:“以臣之見,大漢弭兵罷戰,潛心發展,至少需三載,方有一戰之力!”

“縱有三載,能北抗契丹而南取江北?”劉承祐又問,語氣中似乎有些不自信。

兩個人都沉默了,王溥昂首以向,神情激越道:“兩面對敵,固然艱難,然陛下如欲掃平天下,本是篳路藍縷、披荊斬棘之途。陛下只需廟算周全,做好北抗契丹而南攻偽唐的準備,成敗,猶需看將來!”

劉承祐輕輕地笑了:“那就三年!朕等得起!”

“陛下英明神武,富有春秋,耐其煩勞,大業必成!”王樸有點出人意料地,對劉承祐表示恭維。

似王樸、王溥這樣的人才,見識深遠,既通過制考以求入仕,且樂於在天子面前抒發其略,展示其才,當然冷眼旁觀,看劉承祐有成就大業之姿了。否則,哪裏會這般輕易地,便掏心掏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