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眾生相(二)

江逾白擰眉望向老管家。

“說清楚些。”他道。

老管家知曉江逾白最不喜人毛毛躁躁,故而壓了壓呼吸,道:“方才院外來了一位路人,說在小巷中見到了二少爺,二少爺和他的小廝在外城西街的賭坊外遭到了襲擊,小廝重傷,二少斷了條腿。”

江逾白的臉色驟然一沉。

“你去將人帶回來,不必報官。”他道:“過路的那位路人帶到正堂中,我要問話。”

老管家點頭,立刻去帶人接江照木,並且將那位路人引進了門來,帶到了正堂前。

那位路人也是書生打扮,眉目舒朗,一身正氣,站立時如青竹颯颯,一身被洗到發白的綰色長袍,頭頂只有一個木簪,瞧著應是家境貧寒的,但是見他時不卑不亢,雖然知道他的身份,卻沒有半點諂媚,端端正正的行了一個拱手書生禮,姿態行雲流水,道:“學生顧時明,見過宰相大人。”

早些年江逾白也在龍驤書院中讀過書,後來官拜宰相後,也曾去龍驤書院中公開授課,顧時明自稱一聲學生,不算亂攀關系。

江逾白坐於高堂上,垂眼看人間。

“顧時明。”他念著這三個字,語氣平緩,一雙狐眼輕緩的向下瞧著,看不出什麽情緒,只道:“雲雲霧靄松間照,亭亭白鶴石上留。”

這是顧時明早些年寫下的一句詞,他也因此得了一個“松鶴公子”的名頭,時人重才氣,重風骨,他在龍驤書院中頗有些名氣。

顧時明又是一禮,道:“虛名而已,不足掛齒。”

“起吧。”顧時明聽高堂上的大人道:“且將你所知道來。”

顧時明便直起身來,將自己偶遇江照木一事講明,他端立時不卑不亢,只是偶爾會擡起眼眸來,望一眼江逾白的神色。

江逾白端坐堂前,面上波瀾不驚氣勢淵渟嶽峙,讓他心中忐忑。

他是學子,自然仰慕江逾白的文采,雖然江逾白近日風評不好,但並不能抹殺掉江逾白的功績,龍驤書院是京中第一學府,與國子監並立,在龍驤書院讀書的學生,都是會考科舉、進朝當官的,自然對時事朝政都感興趣,也都曾討論過江逾白。

他們一直認為,讀書當讀江觀

潮,做官當做江逾白。

觀潮,江逾白的字。

江觀潮寫了一首好文章,文筆犀利,文風卓然,有大儒根骨,江逾白做官手段仁慈,對百姓十分寬厚,是世間少有的好官。

顧時明只是一個小書生,連功名都沒有,他能見到江逾白的機會並不多,有可能這輩子就這一回,他面上瞧著冷靜,其實後背都濕了些。

他也沒想到,隨便在路上幫個人,居然就是江逾白的弟弟。

他沒想借此攀附上江逾白,他有自己的傲骨,但是卻又有些期待,大奉百年才出一個的青年宰相,何其風光。

待到顧時明講述完所有過程之後,江逾白才道:“多謝你仗義出手,否則我那弟弟怕是要受一番苦頭。”

顧時明便道:“大人不必言謝,我等讀聖賢書,自不當見人不救。”

話講到這裏,顧時明便告辭,江逾白親自將人送到門口,又命人去取一方他的墨寶,贈與顧時明,顧時明喜悅的收下,從江府告辭。

顧時明走時,還是坐著江府的馬車走的,他推辭了一番,江逾白堅持,他才上的馬車。

馬車車輪軋過平整的青石街面,發出咕嚕咕嚕的碾壓聲,在安靜地街巷中頗為清晰,江逾白目送著馬車離開,天上的圓月和遠方泛著魚肚白的天空將街巷照的格外明朗,一陣風吹過,卷起了江逾白的袖口。

江逾白目送著顧時明,面上依舊是溫和平靜的模樣,心中卻將顧時明算作了一個小棋子。

年歲不大,頗有些文采,有培養的可能,待到他忙完這一段時間吧。

江逾白眼神晦暗,眸中潮浪湧動,待到馬車都瞧不見了,他才收回視線來,轉而進府。

朱紅色的府門一開一合,廣袖雲袍、脊背挺拔的男子緩緩邁入,他並不知道,他在與顧時明的初次相遇之前,顧時明便早已與他因為石清蓮而產生了某種聯系,只是那些絲線如蛛絲般輕細,又隱於暗處,誰都瞧不見,只有那高高懸掛的月亮窺探到了幾分。

人世間的故事,環環相扣機緣巧合,可真有意思。

顧時明走後沒多長時間,江照木和他的小廝便被擡進了江府的門,江府養的老大夫與江照木幾乎前後腳到的,江照木才被放到落烏院內,老大

夫就已經在廂房內開始施針、正骨了。

江照木哭嚎的聲音溢滿了整個廂房內,聽的一旁端著熱水幫著洗傷口的小丫鬟都被嚇得額頭直冒冷汗。

江逾白在廂房內擰眉看了一眼江照木,轉身問一旁低著頭忙活的老大夫:“老先生,我這弟弟,可會留殘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