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南地從入了夏開始,花紅柳綠,鶯飛草長,顏色一日鮮妍過一日,大都源於風雨的殷勤澆灌。

從早上就開始淅瀝瀝的小雨,到了半上午,竟有了瓢潑架勢,令寧音急得不行。

她在偏房門口來來回回走動,看外頭大雨的眼神,跟天上在下刀子似的。

“好不容易王上出府,這雨越下越大,咱們若今日出不去,老夫人他們萬一真的……該如何是好!”

“怎麽出不去,越是不宜出行的天氣,豈不越能表明我的孝心嗎?”傅綾羅調侃著笑道。

話說完,她手中仍不緊不慢翻著勤政軒的收支冊子,衛明昨日才叫人送過來的。

寧音急得直跺腳,“您是準備等外頭雨大了,看不清路的時候,跌跌撞撞跑過去?”

傅綾羅被逗得笑出來,無奈只得合上冊子,軟聲解釋,“馬車都是套好的,急什麽?好歹得給武婢時間,把我成了長禦的消息傳到傅家族老那邊去。”

她令武婢準備了厚禮送過去,得知傅綾羅今日要回傅家,族裏出了個王府女官,又清楚傅家人德行,就是天上真下刀子,傅家族老也坐不住。

武婢天不亮出門,傅家族老住的遠一些,得需要些時間。

更重要的是,傅綾羅還等祝阿孃幫她做個物什,左右傅家不算太遠,就算午時過後出門,也來得及。

寧音剛想說話,就見外頭有人穿透雨幕跑過來,是祝阿孃身邊伺候的女婢阿柳。

她穿著蓑衣,懷裏鼓鼓囊囊的。

進了門,來不及喘口氣,阿柳就趕緊掏出懷裏的東西,恭敬舉著:“傅娘子,祝阿孃說,這是要命的東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出府之前,千萬別叫人見著。”

寧音好奇極了,一個巴掌大的薄木匣,裏面能裝什麽要命的東西?

她心裏有些毛骨悚然地嘀咕,不會是砒.霜吧?她有點不敢接。

傅綾羅迎出來,笑著拿過匣子塞在袖口,看了眼寧音,“多謝你跑一趟,回頭喝點姜湯,別生了病。”

她話音未落,寧音已經塞了個銀角子過去,阿柳唇角笑容更真切了些,清脆應下來,也不歇息就往回走。

“您忙,我就不攪擾了,先回去復命。”

傅綾羅笑著應下,回身到屋裏,就開始換外出的衣裳和鹿皮靴。

*

在馬車上,寧音看著自家娘子懷裏,實在是不踏實,直到出了王府二裏地,才小聲問,“娘子,您叫祝阿孃給您尋了甚了不得的東西?”

可別真是毒藥,那娘子也得賠命,著實劃不來。

傅綾羅笑著眨眨眼,不肯答,“一會兒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寧音鼓了鼓腮幫子,輕哼著坐到窗戶邊。

老天爺賞臉,她們行至定江城最寬廣的安民街時,外頭的雨聲竟漸漸小了。

她們甚至能隱約聽到不遠處,定江城最大的道源茶樓裏,文人憤慨的聲音——

“說什麽科舉是天下寒門學子的青雲梯……不過是世家子遮掩腌臜的綾羅衣罷了!”

“江林兄說的是,我等就算長途跋涉去了京都,也是陪跑!”

“甚至卷子有可能成了旁人的,我等苦學幾十年,不求……史冊留名,卻也見不得自己辛苦做出的文章,成了他人……”

“王上,往年皆有學子因為得罪世家子,丟了性命,我等不願意去參加科舉,只求封地能給我等微末機會……”

傅綾羅和寧音對視一眼,心裏清楚,王上出門會文人,便是在這裏了。

傅綾羅輕輕掀開馬車簾子,遠遠便看到銅甲衛的身影,還有幾個身穿蓑衣的百姓在外頭站著聽,銅甲衛也不攆人。

她從喬安那裏得知,京都加開了恩科,號召天下學子入京趕考,這是從各封地手裏搶人。

聽喬安嘀咕的意思,這些拿筆杆子的最好糊弄,也用不上給他們什麽好處。

只需挑出幾個識時務的典型獎賞了功名利祿,勾著文人的鼻子,再加以煽動,文人的嘴就能變成鋒利的刀,一刀刀紮封王的身上去。

若她是定江王,也絕不會放人,既然都是煽動,南地的天自己煽動治下文人豈不是更簡單?

她輕輕放下簾子,突然想起個事兒,問寧音,“傅華嬴什麽時候沐休?”

寧音:“一旬一休,衛統領說,都是旬末才叫大公子當天回,當天返,不叫大公子住家裏頭。”

傅綾羅放心了些,她今日做所的事情,傅華嬴不適合在場。

紀忱江並未進雅間,大馬金刀坐在茶樓二層大廳,甚至連屏風都不用,主打一個禮賢下士。

跟在王府裏冷漠憊懶的模樣不同,他丹鳳眸中一片肅然,緋色薄唇中,時不時溢出幾聲無可奈何的輕嘆。

輪廓分明的白皙面容上,全是憂國憂民的正氣和要替文人做主的堅毅,這般姣好面容和陽光正氣的氣場,很能唬得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