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還在斯市的時候,學校給買的保險能覆蓋很大一部分醫療費用。

但是剩下的一部分藥錢,還是需要燕知打兩份工才能勉勉強強供上。

一周一百六十八個小時,燕知只有周日下午有兩個小時的休息時間。

他租的房子靠近鐵軌,車站旁邊是一間社區教堂。

教堂四周種著紅白兩色的玫瑰,在帕市充足的日照裏漫成整面的花墻。

燕知不信教。

但病過那一場之後,他時常會來這裏打發每周空出的兩小時。

周日下午禮拜已經結束了。

燕知趺坐在窄小的懺悔室裏。

透過菱形鏤空的窗格,他能看見五彩玻璃照下來的影子。

火車從不遠處經過,顫動從老邁龜裂的大理石地板下傳來,伴隨著悠長的鳴笛聲。

神父早就離開了。

燕知出神地望著懺悔室向上凹陷的尖頂。

那裏雕刻著一尊小小的天使像。

過了來到斯市的第一年,好像他有二分之一的世界已經永久性地停留在了離開故土的那一刻,剩下的二分之一又隨著支璐的離開凝固。

燕知竭力地讓其他部分的時間走上普通人眼中的正軌。

除了每周的這兩小時。

他用來修補和平復。

那一天天氣很熱,來時的路上有小朋友圍著教堂門口的噴泉,在吃冰激淩。

燕知小時候也喜歡吃冰激淩。

但是牧長覺老不讓。

燕知都上小學了,買小零食還得看他眼色。

這一點很快就被班裏的同學發現了,勾肩搭背地笑話他:“天哥在學校裏耀武揚威的,在家被他哥管得可嚴了。我媽管我爸都沒這麽大陣仗,好歹給我爸留一百塊零花呢!”

“天哥學習這麽好,原來是你大哥教的呀!”

“哦哦哦!天哥天哥不怕天,天哥天哥不怕地,就怕他哥發脾氣!哦哦哦!”

別說在班裏,六歲半的燕知在整個二年級也是說一不二的“狠角色”,那肯定不能落下“哥管嚴”的名聲。

放學的時候他惡狠狠地抱住牧長覺的大腿,“牧長覺,給我買冰棒!”

這種熊孩子行徑,牧長覺在他身上見得不太多,還覺得挺有意思。

他揉了揉小崽子的腦袋瓜,“什麽冰棒?燕天天,我聽錯了?”

崽可殺,不可辱。

燕知跟他擰,“我們學校門口新賣的一種綠舌頭冰棒,全班都吃過,就我沒吃過。”

“嚯,全班就你最獨特,不好嗎?”牧長覺彎下一點腰,“我背回家,給你做牛奶布丁,蒸小豆包,好不好?”

燕知覺得不好,太沒面子了。

他又不是自己沒錢。

當著牧長覺的面,他去小超市花了三塊五,買了一根最流行的新款冰棒,威風凜凜地拆開。

牧長覺在他身後,抄著兜跟著。

雖然那時候牧長覺也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但個頭還是比體弱多病的燕知高大多了。

燕知拿著涼颼颼冒白氣的冰棒,瞟了一眼杵在一邊的牧長覺。

牧長覺神情淡淡的,不阻攔也不說話,只是平靜地看著他。

燕知伸出一點小舌頭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冰棒。

他從小被牧長覺養得嘴巴極刁,什麽東西是不是真正好吃,只要嘗個味就知道了。

青蘋果味的冰棒涼涼的,甜絲絲的,乍一嘗很爽口。

但仔細一咂摸就只是一股工業糖精味,跟牧長覺平常給他投喂的水果和點心根本沒法比。

明知道不好吃,燕知還是有點較勁,邊舔嘴唇邊口是心非,“這個還挺好吃呢,你要不要嘗嘗?”

“嗯,你自己吃。”牧長覺嘴角甚至還帶著一點笑意,“一整根都吃完,你今天晚飯就吃這個。”

燕知頭皮麻了。

牧長覺很難跟他發一次脾氣,但是一旦臉上露出來這種笑,基本就總有些大事不妙。

可是燕知又不願意就這樣示弱。

誰願意老讓別人覺得自己什麽都得聽哥哥的啊?

他不要面子啊?

牧長覺腿長,跟他說完那句就率先朝車走了。

明顯是要遂他的願,不管他了。

某小短腿舉著一根不尷不尬的綠冰棒,在後面吭哧吭哧跟著。

到了車裏,牧長覺沒像往常一樣陪他坐後排,兀自坐進了副駕駛。

到底還是個很小的孩子,燕知悄悄把冰棒塞回了包裝袋裏,大氣不敢喘地在後座坐著。

牧長覺一路沒跟他說話,燕知就假裝自然地看車窗外的風景。

但他怎麽想怎麽委屈。

自己就跟平常的同學一樣想吃冰棒,那不是很正常嗎?

牧長覺憑什麽冷落他?

他都上二年級了,不能哭。

牧長覺下車的時候,後座上的小孩一直沒動靜。

他拉開後座門,“怎麽不出來?”

裏面揚起來一張濕漉漉的小臉。

牧長覺立刻彎下腰,皺著眉問他:“怎麽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