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唐隆政變”後續的清算, 大大小小幾近一年方告一段落。
但權勢鬥爭卻未停,太子與太平公主之間的矛盾逐漸浮出水面。
又是一年風雪時,寒梅飄香, 去歲毀壞的大門已更換,門前的地鋪了土,重新夯實過,白雪覆蓋再上面, 再也看不出任何的殺戮痕跡。
官學放了假,衙門封筆, 新年到來。
去年兵亂的慘烈,興許仍留在長安百姓心頭, 離暮鼓的鐘聲, 街頭巷尾早早就不見了人影, 連賞雪賞梅的行人都少了許多。
譚昭昭這一年來, 除了參加武氏等貴夫人推遲不掉的筵席, 幾近深居簡出,連東西市都極少前去。
小胖墩與張九齡歇息在家,譚昭昭照樣如以前那樣過日子, 學習, 練字, 算賬。
長安城局勢雖亂,宅邸的價錢, 卻照樣一年高過一年。
權利中樞重新回歸了長安,官員商人都湧入了長安城,東都洛陽逐年沒落。
還有重要的一點, 河道與城池在張九齡辛苦一年的治理下,河水肉眼可見比往年要清澈許多, 雖水依然無法飲用,若是持續下去,地下增加的管道來年七八月左右會鋪陳完畢,到那時候,長安的水將會得到更大的改善。
張九齡的功績有目共睹,但他很是低調,從不在這時候爭搶功勞,由著守孝歸來的張說與姚崇展露了頭角。
用過朝食,譚昭昭與張九齡帶著小胖墩正準備出門,前去賃出去宅邸的歸義坊,在門口上馬車時,小巷前面走來一個牽著老馬的仆從,老馬上坐著一個戴著鬥笠披著蓑衣的男子。
譚昭昭看向男子,亂蓬蓬的髭髯遮面,只那雙眼眸裏露出的狂放與玩世不恭,讓他整個人頓時鮮活無比。
張九齡叉手,含笑喊道:“季明!”
張旭叉手哈哈笑,在馬背上俯身到底,很是瀟灑躍下馬背。
雪地上滑,張旭的瀟灑沒能穩住,一屁股跌坐在地。
譚昭昭忍笑,小胖墩看呆了,張九齡疾步上前,要攙扶其他。
張旭擋開仆從伸來的手,嘴裏嘀咕了句,靈活翻身站起,奔上前再次叉手長揖到底:“子壽兄,一別經年,不請自來,著實冒昧。”
張九齡虛浮他的手臂,笑道:“快快請起,你我講這些虛禮作甚!”
張旭起身,再次向譚昭昭見禮,她忙還禮。
小胖墩進學之後,淘氣歸淘氣,卻很是有禮,無需大人提點,他已經叉手躬身見禮。
張旭好奇打量著他,連聲誇贊,在懷裏掏了一陣,最後空著手,道:“我的行囊在路上丟失,囊腫羞澀,著實沒甚可拿得出手的禮。我的字自認寫得還勉強能看,屆時補送你一幅書。”
譚昭昭想到他獨步天下的草書,趕緊拉著小胖墩道謝,“外面冷,先進屋暖和。”
張旭猶豫了下,問道:“子壽兄與譚娘子,可是有要事出門?”
張九齡道無妨,“只是些無關緊要之事罷了。”
張旭微松口氣,便坦然隨著他們進了門,道:“我著實沒處可去,先前去到季真兄府上,誰知季真兄已經搬家,不知遷往了何處。無奈之下,只能前來子壽兄府邸碰碰運氣。我已經寫信回家,讓家人給我送盤纏前來,待送到之後,再擺酒為謝。”
賀知章如今任四門博士,在長安並無購置宅邸,一直賃屋居住。
隨著長安宅邸價錢的上漲,賃屋的價錢一年也高過一年。賀知章喜歡呼朋引伴吃酒,他的那點俸祿,以前靠近東市的坊,如今再也住不起,遷到了萬年縣靠近曲江池的曲池坊去住。
萬年縣的曲池坊,比起譚昭昭在歸化坊的宅邸還要偏僻,差不多等於白居易的“遠房早起長侵鼓,瘦馬行遲苦費鞭”。
張九齡簡要說了賀知章最近的情形,笑道:“張顛的酒,定是要吃,只答謝,就無需了。”
張旭豪邁大笑,先前見到張九齡時,身上的些微拘束,一掃而空:“子壽兄如今官至尚書,卻依然未變,著實令人敬佩。”
進了院子,張旭四下張望,不禁道:“之壽兄真是有遠見,如今這間宅邸,價錢定是不菲了。”
張九齡看了眼譚昭昭,含笑道:“當年這間宅邸便宜,乃是娘子做主購置,並非我的主意。若換作我,定當不會添置,換作如今,定是買不起了。”
張旭意外,朝著譚昭昭叉手施禮,道:“譚娘子高見!”
譚昭昭知曉張旭生性隨意,便未謙虛,笑著道:“好說,好說。”
張旭愣了下,笑得更加大聲了,道:“譚娘子還是如以前那般灑脫率性,我等男兒皆不如也!”
幾人說笑著到了前廳廊檐下,張旭解下蓑衣鬥笠進屋,先是一股清雅的暖香撲面而來,令他情不自禁眯縫起了雙眸,一幅極為享受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