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他◎

【別再視而不見了。】

隨著女孩話語響起, 周圍的景色再次發生了變化。

地點來到禪院的後院,我和甚爾初次相遇的地方,漆黑的天空下, 傷痕累累的男孩掐住女孩的脖子,皺眉詢問她:“你在哭什麽?”。

我忽視了什麽?

我逃避了什麽?

一直以來,那些被我遺忘的東西, 開始以情景劇的方式一幕幕上映。

跪坐在地上的女孩, 可憐地發出啜泣:

“好孤獨, 一直孤零零的,到處一片漆黑,爸爸今天也沒有回來。”

或許只是一時興起,男孩繼續聽了下去:

“那媽媽呢?”

女孩斷斷續續地解釋道:

“媽媽在哭, 媽媽不願意看著我, 她把東西全部砸壞了。杯子壞碎掉了、洋娃娃碎掉了。”

“我也被媽媽打碎了。”

他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但你身上不是好好的麽?”

頭一次有人願意聽她說這麽多話, 好像所有的委屈都找到了傾瀉口, 她哭個不停:

“因為小狗, 有一只小狗把我拼起來了。但我現在找不到它了,好痛苦、好痛苦……”

對方的耐心讓她感到了安心, 於是她向他投以充滿期待的目光:

“你願意當小狗麽?”

“衣服、玩具、食物, 我可以把所有的東西都給你, 我會保護你的。”

“隨便吧,反正我也是一個人。”

男孩同意了她的請求, 在夏天的夜裏接受了擁抱。

一個受傷就會哭著抱怨,消極逃避懲罰。

一個習慣獨自生活, 對疼痛沉默不語。

截然相反的存在, 因為同樣的孤獨走到了一起。

最開始她的確走在他的前面, 用靈活的處事方式兌現諾言。飽腹的食物、蔽體的衣物、增進武技的機會……還有一些溫暖的擁抱和陪伴。

男孩像植物一樣快速成長, 開始和她並排而行,甚至有余力去觀察對方發紅的眼角:

“為什麽有了小狗,你還在哭呢?”

“因為我討厭這個地方,我討厭大家,媽媽會傷害我,丈夫也要欺負我。”

盡管她說著“這不要緊”,企圖用來維護自己可靠的形象,但是他還是為此垂下眼眸:

“是麽?那換我來抱抱你吧。”

只要這樣撒嬌,就會得到包容。連令人痛苦不已的傷口,都好像成了被愛的原因。

一次次哭泣、一次次平靜,如此反復。但因為有小狗的陪伴,黑暗的世界也變得可以忍受。於是女孩為表面的安逸暫時停下了腳步。

“就這樣吧,已經很幸福了。”

但男孩卻沒有為此感到滿足。腳步不停,這次走在前面的人變成了他:

“不行啊,你還是在哭。”

“我把你帶出去好不好?帶到媽媽、帶到找不到的地方。”

他把她從黑夜裏帶了出來。因為不變強就會被奪走,他前一步長成了大人。而她卻仍停留在需要被保護的孩子,看著陌生的環境,不安又惶恐:

“我害怕,我不知道怎麽和大人相處。”

“外面好危險,你可以抱著我走麽?”

如果我讓自己再可憐一點,你會不會舍不得我?

男孩的確願意照顧她,把跟在身後的女孩抱進了懷裏。

明明已經過了需要施舍的年紀,仍記得那個“擁抱”的承諾。懷抱一尊沉重、脆弱的瓷娃娃,實際的付出已遠遠超過得到。

“為什麽你還在為過去痛苦和不安呢?”

因為是緊緊相擁的戀人,女孩身上鋒利的缺口同樣割傷了他,到了需要放下來的地步。

但是她什麽也看不見:

“不要、不要拋下我。”

永遠沉浸在過去的痛苦中,因為覺得自己很可憐,便想盡辦法彌補自己,讓自己變得幸福,甚至忘記思考身邊人為此付出的努力。

是“全世界最可憐的我”,也是可憎到無可救藥的我。

過去的回憶戛然而止,被女孩舉起的黑犬,它身上累累傷口便是我所逃避的罪行。終於意識到這點,我望著眼前的小狗,艱難地搖晃腦袋:

“不能,我不能這麽做……我不能再傷害他了。”

死掉比起我的贖罪,更像是對他的懲罰。

如果我這麽輕松地死掉,甚爾要怎麽辦?

“我已經說了傷人的話語,如今又要用死亡責怪他,說‘你是個逼死妻子的糟糕的丈夫麽?’”

一錯再錯讓我無比痛苦,從喉嚨裏流出的聲音幹澀到令人陌生。

而女孩則抓住我動搖的間隙,更進一步給予建議:

“那就抱住他。”

“道歉、哀求,然後溫柔地抱住他,給予承諾。”

她輕聲訴說心願,如湖水般清淩淩的眼眸裏閃爍著期望的光芒:

“他還在這個家裏,他只是說需要距離,想要休息一下……你已經意識到錯誤了,他對你一直很溫柔,所以只要道歉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