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天元◎

不可以過去!

不可以過去!

身側的影子焦急地向我上纏去, 企圖將我束在原地。與此同時,湍急的溪水中熒光閃爍,越來越多的光點向我聚集, 發出飛蟲振翅的嗡鳴。

兩種力量相互抗衡,難舍難分。

八握劍源源不斷散發出“反轉術式”的力量,用溫暖的治愈之力逼退河水的侵蝕。

但它終究只是“神明”降下的咒力投影, 在先前施法過程裏耗去大半力量, 蒼白的劍身正一寸寸碎裂。

河流離我只有半步之遙。

【不要、我不要……】

危機時分, 我聽到有人呼喊我的名字:

“泉鳥!別睡過去!”

術式被強行中止,漆黑的世界即將分崩離析。察覺到這點,水流越發兇猛,它從河床漫出向我撲來, 勢必要取走我的一部分。

水母般透明的觸|足點上我的鼻尖, 刺骨的寒意飛快蔓延, 我感覺面上皮膚正在失去知覺。

一只手擋下了繼續深入的水流, 它柔軟、頎長而溫暖, 屬於一名女性。

“謝謝你,已經足夠了。”

女人護住尖叫反抗的我, 用力將我向反方向推去。

“拿走吧, 把我的一部分作為代價。”

伴隨著強烈的失重感, 我從夢裏“醒”了過來。

手術室冷白的光線刺痛雙眼,我感到呼吸困難, 口罩下一片濡濕,有鹹腥的液體淌進嘴裏。

“甚爾, 我好難受、喘不過氣……”

“早希、早希她怎樣了?”

冥河之水冰冷刺骨、星空之上神明壓迫感十足。脫離夢遊狀態, 我終於知道了後怕, 緊緊圈住小狗的脖子, 茫然發出地嗚咽。

此時,眼底景色同樣可怖。

病床、儀器、手術衣,到處都是漆黑的汙漬。

領域成型後,咒力化為巨繭封鎖空間,就算被甚爾強行解除,柏油般粘稠的殘渣仍在地面蠕動。

一手緊握天逆鉾,一手撫上我顫抖的後背,甚爾看向身側的醫生:

“術式明明已經解除了,她現在怎麽回事?!”

領域內儀器運轉正常,電子屏幕幽藍的光芒照亮醫生的臉龐,他全神貫注於其中變化,頭也不回地解釋說:

“別緊張!我一直在看數值!很完美!手術成功了!先把她送到觀察室。”

……

領域中受到的傷害反映到了現實。殷紅的血液自鼻腔流出,完全染紅了口罩。

好在除了這個並沒有發現其他外傷,在等醫生進行生化檢查的空隙,我乖乖躺在病床上和甚爾了解現在的情況。

他正拿濕巾輕柔地擦拭臉上殘留的血漬。

“好冷喔。”

“冥河之水”的恐怖刻入骨髓揮之不去,我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將甚爾的手臂又往懷裏抱緊一些。

姿勢不太自然。甚爾索性從床沿起身,掀開被子,同我並排躺進病床。

“馬上就好了。”

青年摩挲我的臉頰,以手心以及胸膛的熱度緩解寒意。接著,他托住我的下巴示意我向天花板看去。

“頭擡高一點,保持這樣不要動。”

有他精心照顧,沒一會兒血就止住了。身處安全的環境,被瘋狂汙染的理智終於回籠,我努力斟酌語言,同甚爾講述領域內的見聞。

被河水侵蝕並非毫無益處。

幽藍色的河水是生命的本源,被稱為“冥河”的它蘊含大量有關靈魂的知識。在浸潤皮膚的那刻,古老的秘傳直接匯入腦海。

好像精神失常者在耳邊絮絮不止,沒有斷句、順序不定、不講基本語法,我絞盡腦汁進行提煉,得到的結論如下:

【在領域內吟唱《鎮魂曲》,有幾率引來‘神’的注意,降下‘起死復生’的咒具。如果咒力足夠強大,或許能讓祂的‘化身’直接現世。】

【可以令肢體再生的‘反轉術式’是常人的領域,但只有‘神’有資格逆轉生死。普通人使用復生術需要付出代價,被改變流向的冥河會取走身體一部分的機能作為代價。】

由兩條親身驗證的“知識”,結合之前的見聞,我對“冥河”盡頭的蒼天大樹的真實身份有了模糊的猜想。

這世間誰擁有不死的特性、術式和我相同、本體無法離開結界?

——是天元大人。

驚天駭浪在我內心翻湧,我將頭靠上甚爾肩頭,手指緊抓他的衣角,喃喃低語:

“那個人在一次次延續生命的過程裏,被冥河反復沖刷,洗去‘人’的部分,最終變成了樹。作為得到承認的‘半神’,駐紮在冥河盡頭,所以不老不死。”

“而我……因為術式相同,被‘冥河’當成了天元的一部分。死後靈魂會被沖往樹,被天元吸收。”

百年來沒有除我外的繼承人誕生,對繼承人不聞不問,對俗世漠不關心,但時不時會送來咒具和書本讓我學習,這些令我疑惑的問題盡數得到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