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大快人心。

聖上是懂得殺人誅心的, 鞭屍,不入祖墳,明著是給先馮翊王伸冤, 實則是往神域心頭插刀。只要他這時為唐隋求情, 那他就是真的不忠不孝, 唐隋的死可以引發多種推測,那張認罪文書出自誰手說不準,這個當口,事件中最重要的人證死無對證, 是不是掩人耳目的手段, 也只有他神域知道。

垂眼審視跪地不起的人, 聖上的拿捏還沒完, 轉頭對徐珺道:“徐禦史為此事耿耿於懷多年,如今真相大白,還是要變通一些, 不可再鉆牛角尖了。罪魁禍首已自裁,徐老若不信, 就親自去督刑吧。二十年了,這心病也該了結了, 徐老是三朝元老,國之棟梁,豈能帶著這個遺憾, 告老致仕啊。”

跪伏在地的神域深深閉上眼,心化成了石頭,已經痛得沒有知覺了。

以徐珺的為人, 勢必會將聖上的政令貫徹到底, 那麽阿翁受刑就在所難免。死後受辱, 像個不可更改的魔咒,大山一樣壓在人頭上,不同之處只在於將親生父親,換成了撫養他長大成人的養父。

垂委的袖籠下,雙手緊握成拳,但他知道自己現在應當做什麽。事已至此,若是沉不住氣,就辜負了阿翁的一片心了。

所以他不曾謝恩,也不曾起身,咬牙道:“先君蒙受不白之冤二十年,如今水落石出,請陛下賜先君謚號,為先君正名。”

這要求顯然有些過分了,聖上知道,朝堂上的臣僚們也知道。

徐珺為首的老臣一派從來不會妥協,宗正神英道:“小馮翊王流落民間雖不是先馮翊王所為,但睦宗時期先馮翊王的諸多罪狀,仍未能洗清。謚號是朝廷對有功之臣身後的嘉獎,試問先馮翊王有何功績,能獲聖上褒獎?”

然而這次神域沒有讓步,直起身質問神英:“都說先君意圖謀反,請問宗正,謀反的罪證何在?是先君曾對睦宗不恭,還是從別業中搜出過兵器黃袍?不過是些嫉賢妒能的小人暗中攪動風雲,構陷先君罷了,先帝都憐幼弟淒苦,追贈馮翊王封號,難道是先帝不查嗎?還是宗正以為先帝徇私,只念手足之情,不顧睦宗授業之恩?既然在宗正眼中先君有罪,那麽如今召我這罪人之後回朝,又是什麽緣故?”

這一連串的問話,成功讓那些老臣啞口無言,大約連聖上,也會懊惱於先帝的做法吧!

所以說人不能做虧心事,先帝在位不多時,身體便抱恙,後期相信鬼神之說,對當初那個死於非命的兄弟生出了畏懼。為安撫亡魂,下令追封以求得到寬宥,但他沒有想得那麽長遠,不知道十多年後,有人會借此推翻所謂的罪名。

既然先馮翊王無罪,且又是先帝唯一的兄弟,今上唯一的皇叔,那麽為什麽不能追謚,像開國以來的所有王侯一樣?

至於朝堂上的宰執們呢,畢竟對當年的馮翊王也心存景仰。要論人品德行,先馮翊王確實無可挑剔,政鬥失敗只是技不如人,並不能否認他的風骨和才學。再說聖上無子,小馮翊王的子嗣將來極有可能回歸正統,反正早晚要追謚,不如現在成全了小馮翊王,也好彌補聖上與小馮翊王之間的兄弟之情。

於是宰執們紛紛表示,既然要告慰亡靈,就告慰個徹底,謚號上了就上了。

聖上沒有辦法,總不能當真讓他去守陵,只得松了口,嗟嘆道:“朕與皇叔,亦有叔侄之情啊。皇叔當年學識淵博,才華橫溢,就定謚號‘文成’。姑蘇曾是他遊學之地,改封吳王,請下尚書省,集三省、禦史台合議,擇日擬旨,昭告天下吧。”

神域這才重新伏拜下去,高聲道:“臣,叩謝陛下隆恩。”

能夠爭取的,都爭取來了,一個吳文成王的封號,也不知能不能告慰故去的生父。

眼下更讓他揪心的是養父,在他心裏,從來都將他當成嫡親的父親看待。現在他不在了,為他這個沒有血脈傳承的兒子死了,死得如此悲壯,結果自己無法保全他身後哀榮,甚至連最起碼的體面,都不能給他。

聖上有旨,責令鞭屍,由中常侍、禦前謁者丞,會同禦史大夫徐珺督刑。

說實話,這種事千年萬載都不曾遇見過,對著一具屍首行刑,是個人都覺得晦氣。

中常侍顯然很不情願,掖著袖子遊說徐珺:“徐老,陛下雖然有令,但執行與否在你我。這種事,高高舉起輕輕落下就是了……”

誰知招來徐珺的冷眼橫視,“中常侍是想不遵皇命,糊弄陛下嗎?”

中常侍碰了一鼻子灰,心道這半截入土的田舍漢真是沒有半點忌諱,遇見他也算倒黴。

一旁的謁者丞望了小馮翊王一眼,暗暗嘆息,生父的名聲與養父身後的體面,都令他難以抉擇吧。遙想當初,自己在別業供職,也曾經常見到唐隋出入,那時少年才俊,何等意氣風發,如今形容枯槁,躺在那裏任人宰割,實在讓他於心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