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升堂

這一定是大晉朝開國以來最大的一樁要案, 原告是朝廷六品翰林小官,被告則是延和一朝的天字一號寵臣、皇帝親侄——扶風王懷鈺。

以臣告君聞所未聞,又是“奪妻”這樣的桃色醜聞,此案一經開審就吸引了無數人視線。

平頭百姓、鄉野士紳、勛臣貴戚無不密切關注此案動向, 坊間專門為此開設了賭局, 賭到底是胳膊擰不過大腿,還是小小蚍蜉撼動大樹, 聖上究竟會秉公處理, 為臣子做主,還是會一昧偏袒侄兒?

眾人針對此事討論得不可開交, 茶館酒肆每日都有客人因此鬥毆拌嘴,甚至演變為群架。

九月底, 相關人證都由錦衣衛解送入京, 錄好口供後,刑部衙門掛出放告牌, 宣布於十月初三正式會審結案。

這一日,北京城裏的居民聞風而來,刑部大堂門口稱得上萬頭攢動,烏泱泱地擠滿了來看熱鬧的人,連樹上、屋頂上、石獅子座上都爬得是人。

辰牌時分, 刑部尚書吩咐放炮升堂。

但聞轅門外三聲炮響,幾十個衙役們手執水火棍“威——武——”地喊叫開來,三名緋袍官員自後堂簽押房魚貫而出。

為首一人胸前繡著錦雞補子, 正是刑部堂官胡世禎,也是此案的主審官, 與他並肩同行的是都察院都禦史王子瓊。

在他們身後,跟著一名青年官員, 身穿雲雁補服,是大理寺少卿薊青,此人不過三十來歲,在此次會審官員中年紀最輕、資歷也最淺,當初他巡按浙直、湖廣,在任上破獲不少奇案,當地百姓路不拾遺,盜賊為之一空,政績斐然,因此被超品提拔到北京,任四品大員。

胡世禎是主審,謙讓一番後,在居中的大案後坐了,王子瓊陪坐在左側,薊青在右,堂下“肅靜”“回避”牌旁還有小案,是專為幾個負責筆錄的刑名師爺所設。

待眾人都坐定,胡世禎宣布帶原告入場。

衙役們一聲遞一聲地傳下去,陳適從容而入,他面色雖蒼白憔悴,但風采不減,尤其是那通身寵辱不驚的氣度,讓圍觀的百姓們不禁暗自折服。

陳適是六品小官,見了六部九卿的堂官,理應行下級對上級的庭參禮,他跪下行了一禮,自行站起,遞上早就寫好的狀紙。

一名師爺接過去,雙手呈給胡世禎。

胡世禎一目十行地看完,又遞給兩旁的王子瓊和薊青閱覽,三人小聲交流一番,先由胡世禎講了一套官樣說辭,然後宣布傳被告。

大人物登場了,百姓們興奮得直搓手。

在衙役們源源不斷的傳喚聲中,不知誰喊了句“來了!”,眾人紛紛扭頭看去,一個個地脖子伸得老長,你推我搡,險些釀成踩踏事故,人群裏叫罵聲不絕。

懷鈺這次沒有騎馬,乘著一擡八人大轎迤邐而來,轎子在儀門前落地,一柄高麗折扇挑開轎簾,懷鈺施施然下了轎,卻不急著進入大堂,而是彎下身,沖轎子裏的人說了句什麽。

百姓們被軍士們攔著,踮腳翹首去看,也沒看清轎子裏坐著誰,只看見一幅紅羅馬面裙,似乎是名女人。

轎簾放下,轎夫們重新擡起暖轎,通過旁開的角門進入衙門後堂。

懷鈺大搖大擺走進正堂,百姓們往兩旁避讓,潮水般讓出一條羊腸小道。

他們驚訝地發現,這位惡名遠揚的京城霸王小煞星,並無畏懼或心虛神情,坦然得仿佛來這刑部大堂是作客,而不是受審。

懷鈺一進來,所有堂官、師爺齊刷刷起身。

這實在是件尷尬的事,按理懷鈺是親王,在座的人都要向他行跪拜大禮,然而他又是以被告的身份來的,審官向嫌犯行禮,這像什麽樣子?

胡世禎與王子瓊、薊青交換一輪視線,都拿不準是否需要下跪。

懷鈺看出了他們的為難,手一擡道:“都坐罷。”

他發了話,三名堂官都松了口氣,大家拱手一揖,就算行過禮了。

胡世禎揚聲喊了一句:“來人,給王爺看座。”

一名衙役正要下去搬椅子,陳適突然出聲:“且慢。”

胡世禎一愣:“你有話要說?”

陳適立於堂下,擡眼淡淡道:“請問胡大人,你審的是王爺,還是案犯?”

胡世禎一聽就知道,這位聞名京城的“強項翰林”要挑他的刺兒了,他眼皮不祥地一跳,然而人家當面問了,又實在躲不過。

胡世禎只得強打精神應付道:“王爺雖前來受審,但他是親王,我等是臣子,尊卑有別,上下分明,臣節不可廢,國禮不可慢,豈有王爺站著而我等坐著的道理?”

陳適冷笑一聲:“按《大晉律》,凡刑堂之上,人人一視同仁,只有原告被告之別,無尊卑上下之分,胡大人是此案主審官,若眼中只有扶風王這個身份,還怎麽公平審理此案?”